59、第 59 章(1 / 1)

刹那间,欢呼声戛然而止。

寨民们目瞪口呆,伴随着此起彼伏的惊叫,有胆小的甚至吓得捂住了眼睛。

纪姑娘……她莫不是疯了?为了赢得比试,连性命都不要了吗?

他们下意识看向沈公子,不禁怔住,眼前空空荡荡,哪还有他的人影?

姜义恒与颜珞笙对视的那一眼,就直觉般预料到她的打算。

电光石火间,他飞身而起,疾步踏上山岩,在半空中接住坠落的少女,使了个巧劲卸去冲击力,旋即像一阵风似的,抱着她安然无恙地落回了地面。

整串动作行云流水,几乎是瞬息完成,寨民们一口气还卡在嗓子里,全然没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四下鸦雀无声,直到沧黎率先鼓掌叫好,众人这才如梦初醒,先后加入赞叹的行列。

“纪姑娘赢了!纪姑娘是胜者!”

“沈公子干得好啊!这身功夫也太漂亮了!”

“婚礼!婚礼!”

欢声笑语中,寨民们一拥而上,将两人团团围住。

谁都没有质疑纪姑娘下来的方式违反规则,她与未婚夫情投意合,无故被人横插一脚,还愿意奉陪这场不公平的比试,已经颇具气度和涵养,而且她确实凭借自己的力量拿到了花,算不得作弊。

裁判走上前来,欣赏地看了一眼这个坚韧又勇敢的少女,高声宣布道:“本场‘摘花’比试,纪姑娘获胜!”

欢呼一浪高过一浪,许久才稍稍平息,颜珞笙清了清嗓子:“多谢诸位,我还有些话想说。”

由于体力消耗过度,她的声音略显沙哑,众人安静下来,就听她道:“我与沈公子两情相悦、心意相通,世间没有任何人或事能将我们分开。也许诗绾姑娘觉得我平平无奇,配不上沈公子才貌出众,但我参与比试,就是想证明,旁人能做到的我同样可以,我绝不比谁差。”

她缓缓展开一个美到极致的微笑:“按照之前的约定,我和沈公子将在贵寨举办婚礼,届时还请诸位赏光莅临,见证我们结为夫妻。”

寨民们满口答应,你一言我一语地道贺,人群中再度热闹起来。

颜珞笙早已筋疲力竭,全靠心底的执念勉强支撑,眼见尘埃落定,终于坚持不住,身子一软,向地上栽去。

姜义恒一直抬手虚环着她的腰,见势不对,忙俯身将她打横抱起。连槿自觉出来带路,人群纷纷向两边退让,目送他们快步离开。

这时,有人想起什么,转头看向山岩。

然而那里空无一人,诗绾不知何时回到地面,不见了踪影。

诗绾独自走在山间,心里五味陈杂。

胜负已不重要,只是沈公子从始至终看着纪茵,没有给她半分多余的眼神。纪茵说话时,他的目光温柔又珍惜,仿佛她是他独一无二的宝藏。

莫名地,她并未感到愤恨或气恼,只有些难以言喻的失落。

那么好的小郎君,终究不属于她。

吊脚楼中,木雅神色莫辨,陷入沉思。

沈姓于青奚特殊,在中原却随地可见,仅凭这个,也无法确认他们与王室有关。

况且以国君的行事风格,一旦发现她藏身此处,该直接荡平整座村寨,把她拖出去祭刀,而不是派四个年轻娃娃进来,大费周章、引人注目,还故意自称姓沈,生怕不会引起她的警觉。

应当只是巧合。

“师父?”徒弟见她许久无言,看了看窗外,费解道,“有何不对吗?”

木雅回过神,示意她靠近,附在她耳边低声交待了几句。徒弟有些诧异,但还是顺从应下。

姜义恒一路将颜珞笙抱回竹楼,轻手轻脚地放在床榻上。

白夫人闻讯赶来,对他以及心急火燎地跟在后面的颜玖竹和纪荣道:“妾身为纪姑娘检查一下伤口,请诸位公子暂且回避。”

“有劳白夫人。”姜义恒说罢,正要出门,转身之际,却被人轻轻勾住了手指。

他回头,一束散发着幽香的野花猝不及防地映入眼帘。

颜珞笙抬头望着他,虽然累到说不出话来,眼睛却亮晶晶的,对他眨了两下。

她的胳膊脱力,犹在轻微打颤,姜义恒从她伤痕累累的手中接过花,恍然产生错觉,像是捧着一颗沉甸甸的无价真心。

古老的传说中,少女千辛万苦摘得奇花,救活了奄奄一息的情郎,她泪流满面地感谢神明,神明却说,让他起死回生的并不是花,而是她一往无前的爱与勇气。

胸腔被前所未有的柔软情绪填满,他笑了笑,缓慢而坚定地将那束花贴在了心口。

所幸颜珞笙只受了些皮外伤,白夫人帮忙涂上药,火辣辣的刺痛感立刻减轻大半。

她缓过些许,脱掉又脏又破的衣服,用连槿打来的热水擦拭了身子,穿着新的中衣躺回床榻,适才彻底放松下来。

她摸了摸汗水打湿的头发,思想斗争了一番,最终无奈放弃。

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周遭渐渐归于安静,意识烟消云散,朦胧中,似乎有人将她挪了个位置,耳边隐约传来汩汩水声,温热覆上她的头顶,紧接着,一双手轻柔地理顺她的发丝,细致入微地清洗干净。

她困得睁不开眼,默然在心里道了声谢,转瞬便沉沉睡去。

一觉转醒,窗外阳光明媚,伴随着清脆的鸟啼。

姜义恒坐在桌前,专心致志地写字,听见动静,不紧不慢地搁下笔,走到床榻边落座,温声道:“阿音,你感觉如何?”

颜珞笙浑身就像被马车碾过,为免他担心,忍着没有表露,由他扶着坐直,靠在软垫上。

姜义恒转身去倒了碗温水,拿勺子喂给她,颜珞笙喝下之后,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她看了看天色,迟疑道:“公子一整晚都在这吗?”

“我不放心,就留下来了。”姜义恒并未否认,怕她误会,又补充道,“我向连槿姑娘借了一张藤椅,并没有……”

颜珞笙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床榻,沉默了一下,低声道:“其实……地方这么宽敞,公子何必委屈自己睡藤椅。只要你守口如瓶,旁人不会知晓。”

姜义恒怔了怔,突然如释重负般,轻叹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再隐瞒了,未来的沈夫人,昨晚我确实是与你同塌而眠。”

颜珞笙位居正中,左右的位置都不足以容纳另一个人,她心知他在说笑,淡定地点了点头:“那可真是抱歉,我独占整张床榻,还不小心把沈公子给踹了下去。”

目光相对,彼此静默了半晌,然后不约而同地笑出声。

“婚礼之事如何?”颜珞笙问道。

“已经在筹备了。”姜义恒拢住她的手,“但昨天傍晚,木雅的徒弟来过一趟,替她传话,要我们去寨子附近的灵秀峰,再摘一朵花。”

颜珞笙听到“摘花”二字就手脚发软,哭笑不得道:“他们究竟和花有什么仇怨?”

“木雅的意思是,你我作为外来客,须得拿出足够的诚心。”姜义恒顿了顿,原封不动地复述道,“灵秀峰上的百年神树庇佑姻缘,如亲自前去参拜,便可白头偕老、永不分离。此外,神树上开的花,乃是婚礼仪式必不可少之物。”

颜珞笙半信半疑。

“我问过连槿姑娘,神树的传说不假,但婚礼需要摘花却闻所未闻。”姜义恒道,“依我看,木雅多半是为试探我们,她要提防沈岷派人来取她性命。”

颜珞笙顿时了然:“如果是青奚国君的手下,必定不会拖泥带水、陪她兜圈子。”

她认命道:“也罢,一回生二回熟,何况这次有公子作陪,我定能轻松许多。”

姜义恒虽于心不忍,却不得不告诉她真相:“灵秀峰无需攀爬,沿路而行即可。只是山间小道狭窄陡峻,不宜骑马,唯有一条‘万步天梯’直通云顶。”

颜珞笙:“……”

她满脑子都是“万步”和“天梯”,怀疑自己走个来回,还焉有命在。

“也没那么多,连槿姑娘说‘万’是虚数,至多七千。”

“……”

颜珞笙深呼吸,视死如归道:“为了证明我是真心想与公子成婚,别说万步天梯,就算刀山火海我也无所畏惧。”

“我请她宽限了几日,你先好好休息。”姜义恒安慰道,“别怕,到时候我还可以背着你走。”

颜珞笙莞尔:“那真是荣幸。”

聊了一阵,困倦袭来,她侧身躺下,目不转睛地看着姜义恒整理书稿。他时不时与她商量,做一些内容调整,颜珞笙起先还能随口应和两句,慢慢就没了声。

姜义恒向床榻望去,只见少女伏在枕上,半张脸没入衾被,双眼闭合,呼吸平稳,嘴角微微翘起甜美的弧度。

他不觉一笑,重新抽了张纸,一笔一画地勾勒出她的睡颜。

时间宝贵,颜珞笙不敢多耽搁,仅歇了两日,六月初八,便与姜义恒去往灵秀峰。

好在天公作美,太阳被云层遮蔽,微风送爽,将持续半月的高温炎热一扫而空。

两人沿途而上,颜珞笙拗不过姜义恒,有时会让他背着走一段,到了陡峭的地方,就坚持下来自己前行。

他牢牢地牵着她的手,山中寒凉,他的掌心却极其温暖。颜珞笙突然希望,这条路可以漫无止境地延伸下去,永远没有尽头。

前世修书时,她与他谈及名山大川,虽心驰神往,却未敢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身体亏损严重,他贵为储君,任谁都无法离开京城,奔赴千里之外。

而如今,她终于和他一起,实现了曾经无法言说的奢望。

登上山顶的那一刻,颜珞笙心里生出奇妙的不真实感,白雾弥漫,如轻纱般从指缝穿过,群峰若隐若现,恍若置身仙境。

并肩行至传说中的神树下,姜义恒抱起她,她伸长了手臂,摘得一株沾着露水的花枝。

花朵素白如雪,当中却有一点殷红,像极了美人眉心的朱砂。

她心想,既然参拜过神树,便可白头偕老、永不分离,那么在这场稍纵即逝的幻梦中,沈公子与纪姑娘定会长相厮守,永生永世不离不弃。

回到村寨,夜色已降临。

木雅的徒弟接过花枝,佩服地看了颜珞笙一眼,转身去禀报师父。

颜珞笙两条腿都在颤抖,全身的重量几乎都倾到姜义恒揽着她的手臂上,觉得短短几日,她已经把一生中需要耗费体力的事都做尽了。

她有些遗憾道:“好不容易摘来的花,我该留下一朵。”

姜义恒闻言,像是变戏法般,将一串白里透红的花递到她眼前。

颜珞笙如获至宝,不由惊讶:“你是什么时候……”

“你四处看风景之时。”姜义恒答道,将剩下的半句埋在心底。

——你是为“沈公子”和“纪姑娘”,我则是为了我和你。

很快,木雅的徒弟返回:“师父感动于两位的诚意,愿为你们主持婚事。六月十二,难得的良辰吉日,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颜珞笙不动声色地把手背在身后,以防这株花也被拿去。姜义恒悄然覆上她的手,微笑道:“荣幸之至。”

晚风中,花朵自两人交叠的手指间绽放,摇曳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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