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不给他干活呢……”
林意还在哼哼唧唧的时候，突然感觉衣服袖子被人拽住，她一下就给扯得一个趔趄，脱离了黏了半天的古树。
她重心一偏，差点没踩稳摔了个狗啃泥，踉踉跄跄站稳抬起头来，看见月影下薛绾那张明艳出尘的脸和眼尾下那滴鲜艳欲滴的泪痣，忽然看得心情大好，只觉得赏心悦目，竟入了神般笑起来，已然忘了刚才是谁拽了她一下。
笑了一会儿，发觉薛绾的脸色好像不如之前那样轻松含笑了，林意也赶紧止住了笑，“音姊姊，你怎么了？谁惹你不开心了？”
薛绾心想她莫真是个醉了酒的傻子，这里就自己与她二人，她竟还问得出来是谁惹自己不开心了这种话。薛绾在心底嗔她，表面却道：“我只是有些乏了，先回去罢。”
林意抬头看看天，是乌漆墨黑的只剩月亮了，她赶紧用袖子抹了一把脸，眼前清醒后认清回去的路，“那音姊姊我们快走吧。”
下一段碎石子路上种了槐树，阴气森森的，耳朵尖一点还能听见树叶间摩挲的窸窣声。
林意微微耸着脑袋探头探脑地朝前边望，双手搓着身子取暖，小心翼翼地走在薛绾前面，时不时还要回头提醒她：“音姊姊，你小心些，跟紧我。”
“好啊，那你走快些，我困了。”
在薛绾的催促下，林意醉醺醺的酒劲上头，真就硬着头皮加快了步子，卯着一口劲冲过这片槐树林，跟着一路墁下去的石子路回了净衣台。
洗衣婢女的卧房就围在净衣台附近一圈，方便她们早起时候第一时间就能到达干活儿的地方，近水楼台做事效率也快些，黄昏洗完衣服累了也能不费时间地走几步就回屋睡觉，养好精神方便第二天接着干活。
林意这般想着，心里还在数落这个宫主真会压榨劳动力，却不知道血衣宫的结构建筑是在上一代宫主创立它时就定好的，把婢女卧房和干活地方建到一起也是上一代宫主的意思。
回到卧房前，她先警觉地四下扫了眼，发现屋门口竟然空空如也，心下一震惊，又蹑着脚步走近了一点，虚着眼睛细瞧，当真仍没发现先前那只断臂的影子。
被狗叼回去了？
忽然觉得自己也幸运了一回的林意沉浸在惊喜当中，没发觉身后的薛绾也在左右寻找着什么。
她缓下神来回头，语气惊喜：“音姊姊，那只手臂不见了！”也是同时，薛绾发现了那只被狗叼到树背后的断臂，微不可见地露了一节染血的手指出来。
薛绾敛下神色：“嗯，那你快回屋去吧。”
“那我回去了！”林意刚兴冲冲迈出一步，又突然顿住，“音姊姊，你卧屋在哪儿？远不远？要不要我先送你回去？”
薛绾摇摇头道：“不必，你且快回屋休息吧，我也该回去了。我不惧黑，你倒不用送我。”
林意见她说着当真转了身作势要走，便冲她挥手告别道：“那音姊姊你路上小心！多小心啊！”
她目送薛绾离开，直到薛绾已经走出好几步远、看起来不会再回头了后，她才转身往屋子里去。
薛绾背对着她信步而行，却将身后的动静察觉得一清二楚，唇角缓缓扬起，隐藏在夜色中露出一抹狡黠的弧度。
接着脚步无声地向树后走去，那只衣衫褴褛的断臂被人拾起。
小婢女不是说她不是好人么？薛绾想，她也不是没当过坏人。
仍一心沉浸在欢喜中的林意还不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倒大霉了，脚步轻快地跑到自个儿屋门前，因为醉酒后脑袋晕乎乎的原因，她还特地确认了一下这扇门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屋门，怕自己糊里糊涂地进错屋了。
好在她看见了门边挂着那串驱鬼用的大蒜，立马就依靠着这个确认了自己的房间。她心情畅快地咧开嘴，终于能回屋睡觉了，多亏了音……
林意的想法在这里蓦地被截断，连她的脑子都像断了片一样滞住，霎时一片空白，喉咙似被人扼住般忘记了呼吸。
——因为她骤然放大的瞳孔里，看见了一只鲜血淋漓的、五指扭曲的断手，就在离自己鼻尖只有半寸的地方擦身而过。那只手长长的指甲，刚才似乎还在自己脸上刮挲了一下……
这时她已经吓得四肢僵硬、血液凝固，连大喊大叫着逃跑都忘了，身子一瞬的颤抖后紧紧绷住，然后眼前一黑，直愣愣地晕了过去。
晕倒的林意身边，月白色的身影皱着眉缓缓走近。
这小婢女，竟然胆小成这般模样么？
蹲下身探了探她的鼻息。
呼吸尚存，原来只是吓晕过去了，勉强还活着。
薛绾收回手站起来，看了四仰八叉的林意一眼，淡淡的敛眸，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忽而一阵微掺料峭的夜风吹过，扬动袖袍，她的脚步在犹豫中渐行渐缓。待第二阵依旧冷凉的风吹过时，步伐彻底停住。
薛绾转过身，望了眼躺在房门前地上的人，蹙了蹙眉头又走了回去……
***
翌日。
林意捏了把软绵绵的被子，把身子裹在里面打了个滚，突然“哎哟”一声，不小心碰到硬床棱的脑门受了痛弹回来，她吸一口凉气睁开了半只眼睛，赶紧伸手去摸摸脑门肿了没。
还好，除了摸上去有点痛以外并没有发肿。这该死的木板床，简直是扰人清梦，给人好好瞌睡一下都不行。
林意还没睡够，又把眼睛闭上拉好了被褥，正重新酝酿睡意间，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把将被褥掀开，睁大眼睛坐起来。
侧头望向窗栊，金灿灿的太阳光已经打在上面洒进屋子里了，她心里“咯噔”一下，急急忙忙下了床，穿好靴袜又将外衣三两下套上，三步并作两步推开房门跑了出去。
完了完了，她怎么睡得这么晚！今天还要干活，要是给管事发现了自己到现在还没起床，铁定要被扣月银！
林意屁股上着了火一样冲出去，站在门口一看，愣了。
偌大的净衣台上今天竟然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几只大尾巴的猎犬低着脑袋在那里嗅来嗅去。
啥？今天不是休息日啊。她左看右看，逮了个离自己最近的同行婢女，跑过去问发生了什么。
那个婢女用怪异的目光打量了她一眼：“你不是才起吧？宫主早晨就说了呀，今日让我们休息半日，上午不用干活儿了，把血衣宫里面暂时当成犬厮的训练场，挪给他们用一阵。”
同行婢女还热心地指给她看，给她解释：“看见了吗？他们在宫里埋了几块肉，现在就等着猎犬去搜捕。”
那自己运气可真好，林意笑起来：“看见了，谢谢！”看来今天起晚了也没关系了，不会被管事找到理由扣月银！
林意的想法单纯又单一，只要她那份月银相安无事，她就开心。
不过自己今天怎么会睡过头呢？想起来了，是因为昨晚她被那只手吓坏了没敢回屋，都半夜了才在音姊姊的陪伴下回来。
可是……她捂着脑袋回想了一下，自己昨夜好像是刚刚走到门口，就不知怎得看见了那只断手又从眼前飘过了一下。然后，然后……后面的事情她就彻底记不得了。
总之她不记得她有自己回屋，说不定是音姊姊扶她回去的呢？
一定是音姊姊扶自己回去的！
林意忽然心窝一暖，顿时感动无比。能遇见音姊姊这般好的人，真是她上辈子好事做多了修来的福气。
她双手捂着心窝，甚至能感受到里面怦怦怦跳动的心脏，脸上绽放出幸福灿烂的笑容。
林意就这么沉浸在感动中赶去后厨领了个早饭的馒头，边吃边回来，打算干脆今天就顺着路去打听打听，音姊姊平日是住宫里哪个方向。
正在这时，她忽然瞥见有一只猎犬飞快地奔过旁边。本来她并不在意，咬了一口馒头慢悠悠地接着走，结果恰巧听见身后有人说着：“咦，你看它嘴里叼的那是什么？”
林意本能地跟着好奇，并且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转过了头，往那只猎犬身上看过去。
是个蓝色的东西，怎么看起来有点眼熟？
林意离它远了，没太看得清楚，小跑了几步跟上，马上就给惊住了——这不是自己的蓝布包吗？！
猎犬四腿齐动，在林意的震惊诧异中呼呼跑远了。
林意一拍脑袋赶紧追上去，结果拐个弯就看见“收获丰富”的猎犬笑眯了眼睛扑在犬厮的腿上，然后被犬厮表扬了一顿后，牵着走了。
“大，大哥……”
犬厮脚步不慢，只是淡淡瞥了一眼林意，面无表情地把蓝布包收进怀里，对她道：“我现在要先去给宫主交差，有什么事下次再说吧。”然后在林意“恋恋不舍”的目光中快步离开了。
哼，又是一个仰慕他的婢女。翠花妹妹还在等着他，他才不会和别的女人多说话呢。
海棠院内。
薛绾一手支着颐侧躺在小塌上，望着红木案上这只带着泥土渣的蓝色布包，眼角笑意盈盈，得意之色浮动。
她伸手摸了摸乖巧蹲在旁边的猎犬。这些畜生，对外人凶神恶煞，回来在她面前就跟换了壳似的，精明得很。
葇荑顺着猎犬的毛缓缓抚下，甚至比往常还多爱抚了这只小畜生一阵。
不难看出薛绾现在的心情极佳。
“乖，今天做得不错。”
石路旁的古树下。
林意瘫坐在地上，愣愣望着那块被刨开变空的坑傻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