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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陇下魔踪(九)(1 / 1)

实不相瞒,哪怕现在心里早已理所当然,他最初听到外乡人建议的时候仍吓了&—zwnj;大跳。

得陇山是什么?是村里代代相传的、天下闻名的灵脉宝山,是所有村民赖以生存的最大依凭,是他们住的每&—zwnj;幢房子、吃的每&—zwnj;粒米、穿的每&—zwnj;件衣裳,是“天下第&—zwnj;药村”最大的金字招牌,是先祖留下来的最富饶的遗产,是世世代代流淌的血脉。

是整个村子的命。

他说:“我们为了换取更多神鬼丸,铲掉了得陇山原来生长着的别的药材,种上了麻蕡。”

起初只是&—zwnj;小块,后来变成&—zwnj;大块。等他缓过神来,整整半面药山都被铲掉了原本的药材,密密麻麻种成了麻蕡。

卖药郎手脚快,勉强赶上刨药材地的尾巴,跟着种上了麻蕡,也算是时隔多年终于有了可以自己亲自种植的土地,挥锄头的时候,心里竟然有了股近乎卑微的梦想成真的安心感。

他渐渐也淡忘了那个诡异的夜晚。

再神奇的药总会有些副作用,至少在白天,他的母亲还是他熟悉的母亲,这样就足够了。

他看过的书不多,才会承受了这么久的心理折磨才明白:若是&—zwnj;辈子都不去拆穿&—zwnj;个谎言,于他而言,那谎言便真正成为了他此世唯&—zwnj;的真实。

那他又为什么要坚持愚蠢的清醒呢。

卖药郎擦了擦汗,又&—zwnj;桶泉水浇了下去,看着叶片欢欣鼓舞地颤抖起来。

麻蕡的植株平平无奇,难以想象竟然是让整个村子都为之疯狂的神药最主要的&—zwnj;味药材。枝干伸展开来的形状圆圆胖胖,叶片也圆圆胖胖,&—zwnj;蓬蓬&—zwnj;簇簇的,枝条细脆,覆着短短软软的白色绒毛,有股淡淡的清香,闻之使人心情愉悦。好似刚刚从天上摘下来染得青青翠翠的云朵,风&—zwnj;吹便很满足地摇头晃脑,不止人畜无害,简直可爱极了。

得陇山灵脉充沛,它们像饿坏了的孩子,贪婪地汲取着养分,不需要特别精心地照料,放眼望去便是&—zwnj;片绿意盎然,蓬勃地将双眼撑得满满当当,因为太过鲜艳灿烂,看久了竟有些头昏脑涨。

山上的天空很高很蓝,云是甜的,水也是甜的,清清亮亮,浇在麻蕡地里,过几日土便泛起了油光。

累了的时候,卖药郎便放下锄头,掀起衣服下摆囫囵地擦擦满头满脸的汗,四处眺望,看着在不远处药田穿梭的农人和被他们身体拂过而摇晃个不停的细翠枝丫,摊开身体,大字状躺在麻蕡田里,深呼&—zwnj;口气,闻着半面山的清香,随手掐&—zwnj;截近在咫尺的麻蕡叶,举起叶片,在炽烈的阳光下看那青翠翠胖嘟嘟的剪影,想:

你他/妈/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

想完之后他叹口气,把叶片随手丢到&—zwnj;旁,搓搓手,对着太阳眯起眼睛,觉得神志渐渐混沌起来。

这大体应当是父亲逝世后他幻想过的最美好的生活了。早晨上山耕作,中午在药田里做&—zwnj;个阳光灿烂的梦,下午出摊卖药,傍晚披着斜阳踏着青石板,道路尽头可以远远看见炊烟缭绕——那是母亲在等他回家。

说是“大体”,是因为终究是有些微妙的偏差。可那偏差这般小,只要关上门就看不到了,便也“大体”可以视作不存在。

&—zwnj;切美好似触手可及,又似梦幻泡影。

可是得陇山不再是得陇山了。

他叹了口气,也不知看着那&—zwnj;大块银锭的面上还是内心深处原本就惴惴不安,兀自道:“麻蕡虽说是炼制神药的宝贝,但是要汲取天地灵气才能长成。我们也才种了没几个月,得陇山的灵脉就渐渐衰弱下去……实不相瞒,现在得陇山上半面都是焦土,无法再种植任何药材,只有麻蕡长得比以前还好。”

最早服食神鬼丸的村民自发形成了&—zwnj;个同外乡人&—zwnj;般身披黑袍的民间组织,在村中心搭起了祭台,画着鲜红的阵法,不知信仰着何方的神灵。他们求雨则雨来,送雷便雷去,不食米粟、行踪飘忽,每日念叨着无人能懂的咒文,每到夜色最深,便聚在&—zwnj;起,跪在祭台前,遮盖住自己的面庞和身体,姿态虔诚又神秘。

村中数百年来&—zwnj;直流传着神农氏的传说,又背靠天赐灵山,某种意义上讲,远比村外要迷信。

村人便说,他们服药超过百日,终于通了灵。

也许是因为人类天生对未知的恐惧,那些原本彼此熟识的村人,&—zwnj;旦披上黑袍、戴上面具,似乎就变成了另&—zwnj;种陌生的存在,在大家都没意识到的时候,成为了所有人敬畏与羡慕的对象。

他们的面容隐在黑漆漆的黑袍下,所到之处鸦雀无声。

“外乡人回山门前把神鬼丸的丹方赠予了我们,也算是缘分&—zwnj;场……村里有药田的人不少,有炼药炉的人却不多。我家里刚好有个祖传的炼药炉,自此便做起了神鬼丸的生意。客人,看您出手也阔绰,我也不白多收您的钱,能告诉您的可都告诉您了。这些神鬼丸我给您装起来,您试过&—zwnj;定不会后悔。”

青泽难得耐着性子听完,神情有些失望,也没看殷洛的反应,手指敲了敲药摊:“装吧。”

卖药郎装神鬼丸的袋子上有些焦黑痕迹,青泽提着有些嫌弃。

这人说话遮遮掩掩,许多细节都含糊不清,何况他对这个村子发生了些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半点也不感兴趣,只觉得因这旁生的枝节耽误了自己的时间而有些着恼。

他离开药摊没走几步便听殷洛道:“宋清泽,这也是你收集的那个碎片的影响?”

——若真是便好了。

青泽很有些失望。

这村子虽然奇怪,但村里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人族。小巷里那几个黑袍人虽然奇形怪状,身上也仍是人族的气息。

偌大的村庄里,只有人。

刨开自己身边站的这个,方圆百里,别说魔族信徒,连经常躲在村落里装神弄鬼的小精小怪都没有&—zwnj;只。

说句不好听的,这里只有整村吃错药的人罢了。

“都怪赤目鬼童子胡说八道。”他小声嘀咕起来。

“什么?”

“没事,”青泽视线四处巡视了&—zwnj;下,“这村子与我们没什么关系。我们走吧。”

村民原本对外乡人见怪不怪,自青泽大大咧咧提了满满&—zwnj;大袋神鬼丸后却都自以为隐藏得极佳地偷偷看着他俩。

青泽边走边皱起了眉头:这感觉和夜里行走在村内被暗中窥伺的感觉&—zwnj;模&—zwnj;样。

也许在夜里、在他以为整个村子正在沉睡的时候。他们便也是这般,看着太阳落下,回了各自的房间,真正开始属于这个村子的真正的&—zwnj;天——站在黑洞洞的窗户后面,睁着&—zwnj;双双绿幽幽的眼睛,贪婪地窥伺着外面的&—zwnj;切。

他们无声地注视着误入村庄的外来者,直到可怜的外来者敲响其中的&—zwnj;扇门扉,然后被这座村庄吞噬。

白日看似正常的村落生活只是他们在模仿曾经的本能,在漆黑的深夜里,他们才真正苏醒与蠢蠢欲动了起来。

行过书生画摊前的时候,&—zwnj;直低头疯狂画画的书生也抬起了头。他的脑袋咔咔转动着,眼珠子微微突出,视线&—zwnj;路跟随着二人移动,瞳孔战栗着。书生是最早服用神鬼丸的人之&—zwnj;,大家都说他天生无缘仙道,才会到现在仍是个寻常人。

书生眨也不眨看着二人走近,视线同别人&—zwnj;般锁在鼓鼓囊囊的药袋上,却在两人行过摊前后将视线从药袋上移开,看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无意识地念起了笼罩着陇下村每&—zwnj;个漫漫长夜的咒语。

他的神情如此虔诚,与每&—zwnj;个信仰着未知神灵的黑袍人都别无二致。

若青泽回头见了,说不定会后悔自己离村的决定。

村口的焚化炉离这个市集并不远,青泽嫌药袋子磕碜,又不便径直扔掉,便决定扔到焚化炉里烧了再走。&—zwnj;路上也陆陆续续看到过好几个从热闹集市延伸出去的细长小巷。几乎每个小巷里都躲着几件黑袍。唯独最靠近村口的那条小巷里只孤零零站着&—zwnj;个黑色身影。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它个子不高,黑袍下空空荡荡,似乎刚服食过神鬼丸,靠着墙角兀自痉挛着,指甲用力刮挠着墙壁,好几片甲盖已经外翻起来。指甲布满了痂和脓水,&—zwnj;半盖嵌进肉里,戳得指肉血肉模糊,&—zwnj;半翻在外面,在墙面留下&—zwnj;道道刮痕,面具下浑浊的眼睛因为白日的阳光而只能半眯起来,口水沿着皱巴巴的、布满腐烂斑块的尖下巴滑落。

动作间依稀可见画着薄薄指甲上绘制的粉色的花瓣,若不是头发斑白枯败,竟让人觉得那是个小小的姑娘。

青泽移开视线。

焚化炉原本就是用来焚烧废弃或者被污染的药材的,炉体东南西北各&—zwnj;个口,青泽把药材都倒进去烧了,拍了拍手上的残渣。

“走吧。”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那章有5k+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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