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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拿到新的碎片,青泽的作息时间从晚睡早起,过渡到早睡早起,终于在某一天变成了早睡晚起。
也许是因为是自己的梦境,应龙简直是任他造作,只在实在受不了的时候抖着声音闷哼两声。
青泽作为上古神兽委实还很年轻,听了之后立刻就找了下北,没太能找得着。
谁从洪荒到现世都在馋同一块肉,吃进嘴里的时候都难免得意忘形。
起初青泽还走的情意绵绵、柔情似水、温柔耐心中带点小莽撞的路线,生怕应龙不适应、简直要把他泡在蜜罐里,让他化成一滩水。
可青泽天生是个爱玩的性子,被应龙那尾音带着勾子的闷哼勾起馋虫后,终于释放了内心的小小恶魔,往变态的道路一去不复返,几乎把年少轻狂时对面目尚不清晰的幻想对象做的能想到的花样都在应龙身上使了,非逼得应龙节节败退、多发点声音才好。
……
做了一番坏事,最后还很温柔地说:“我明天再来看你。”
若不是他下一秒就化出那柄寒光凛凛的长剑,俨然便是一个至死不渝的情人了。
他已经习惯了看着应龙在自己怀里慢慢死去,却连杀掉他的动作都愈发小心翼翼。
原本这样,也便罢了。
可自从有一天晚上他把应龙弄得嗓子都哑了,第二天再入梦时应龙的态度就骤变成了远远看到他就铁青着一张脸要走。
青泽说尽了好话,又是逗又是哄,见那人耳尖通红不肯看自己,这才心领神会地把人拉着不肯放了。
眼睛,鼻梁,耳尖。
最后才落在唇上。
温柔地、缓慢地。
为了安抚应龙的情绪,青泽这次的动作简直耐心得可怕。
应龙的睫毛颤得比每次被自青泽杀掉时都要厉害,看着唯一可以求救的人和唯一的施与者,好几次被自己的身体反应吓到,磕磕巴巴把青泽的名字叫出了花。
听得青泽恨不得死在他身上。
活生生把梦魇变成春天的梦,青泽在心中默默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
了不起,着实了不起。
*
回溯到他刚从梦里醒来的第一天,院内许多人见到门口的怪物尸潮和皂隶的尸体已然大乱了阵脚。
“好多尸体……”
“他们长得好可怕……”
“呜呜……这可怎么办……”
他们说。
哪怕差役一直大声地安抚人们躁动不安的情绪,质疑仍旧在窃窃私语中飘荡了起来。
他们不知给何去何从,不知会迎来怎样的结局,只有恐慌在空气中蔓延。
——大人,我们真的能活下去吗?
——您让我们躲在这公廨里,可这公廨真的能庇佑我们吗?
——还是只是徒徒牺牲几位大人的性命呢?
——我们是不是早已被世界抛弃,正在等待并不存在的希望呢?
所有人都知道答案,只等差役们告诉他们。
所有人都需要答案,差役们却不肯告诉他们。
青泽看了一会儿,走出门去。
*
青泽给了公廨里的人们三天整理行李和通知家人的时间。
只是略施了些法术,就把在场左右人质疑的话语给堵了回去。
“如果要跟我走,”青泽说,“我只在这个公廨里等三天。三天之内,做完你们要做的所有事情,过时不候。”
“要翻越沙海,你们需要大量的食物和水,现在准备的时间还很充分,有多少带多少,别没被魔族杀死先饿死在了路上。”
“不要想着带太多贵重物什,如果你没有守住钱财的实力,那它不但不能让你在这个境况下过得更好,反而会给你带来危险。”
“趁手的武器都拿上,没有武器的,带上农耕的用具。扁担、钉耙、铲子、镰刀……什么用着趁手带什么。”
“包围你们的怪物,不是人类,是一个叫做‘魔族’的种族。比较幸运的是,很多魔族都是刚刚完成转变,刚刚从人族转化而成的魔族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强大。虽然他们力气会慢慢增加,但是你们有智慧。”
“至于由妖族、鬼族、修士转化而成的魔……不要跑出我的视线范围内,我会替你们解决。”
“听明白了么?”
院内鸦雀无声。
青泽脸黑了下来。
“听明白了么!”
子鹿与世隔绝,这里的许多人一辈子都没见过黄沙之外的世界。
他们想走,可当选择权被递交到了他们手上,又不敢走。
是呆在这里、受人庇佑、苟延残踹,还是拿起武器、为了生存而走向充满未知的远方。
是不明不白地苟活,还是干干脆脆地战斗。
陆陆续续有人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虽然被淹没在一颗颗沉默的头颅下,却从安静的院内传进了青泽的耳朵里。
一声、两声……许多声。
安静的大院一点点沸腾了起来。
“出去!我们要出去!”
“就是不能活着到太涵,也比在这里等死好!”
“不要再让差役为我们牺牲了!”
“换个地方,我们也可以从头开始,好好活下去!”
“对!看到门口的尸体了么?那些魔族也没那么可怕!他们也会死!能杀几只、就杀几只!能杀一只,就杀一只!杀不了一只,就杀半只!杀不掉半只,就砍断他一条腿、砸烂他一只手!让他走不了路、伤不了人!”
“跟他们拼了!”
“我、我是木匠,等到了太涵,可以和大家一起搭一个避难所!”
“……小生虚做二十余年学问,别无长物,但等到了太涵,如果孩子们没办法入学堂,可以教他们读书识字。”
“……我学过一点医术,如果有谁生病受伤,我可以用能找到的草药给大家医治……!”
“我可以给大家缝补和清洗衣服!”“我可以晚上值夜!”“我……!”
青泽看着眼前的画面,觉得自己自被难得好心相助的地肤恩将仇报就彻底冰封起的地方,竟然时隔多年,再次微微动容起来。
地肤法力低微,自寻了死路,未伤他分毫,伤的也只有一颗尚存怜悯的心罢了。
他先寒了心,看到应龙,才觉得可笑。
罢了,就再试着做一次无聊事情又如何?
他会带着他们,穿过沙海,活下去。
他看着眼前重新鲜活起来的大院,视线移到公廨内侧。
殷洛站在门框旁,手扶着门柩,远远地看着他,神色看不分明。
青泽似笑非笑勾起嘴角。
——噹。
璀璨阳光下,好似骤然响起一个不按常理跃动的、盎然跳脱的音符。
殷洛移开视线,捂住自己的胸口。
*
归去来兮,归去来兮。
此去不归,此去不归。
半数的人选择留下,半数的人选择离去。他们彼此熟识,在别离到来之前先抱头痛哭了起来。
但凡带着孩子的人,大多选择了跟着青泽。
孤身一人的老人、流浪的乞儿、丧妻的鳏夫大多选择了留下。
差役也都留下了。
留下的人仍然需要保护,只要还剩下最后一个人,他们就不能离开。
阿临挤过院内吵嚷的人潮,跑到青泽身旁,道:“清泽哥哥,他们说,想在出发之前去庙里上香祈福,要让他们去吗?”
青泽道:“有什么可祈福的?我可不会让他们死在路上,祈福还不如祈我。”
殷洛道:“亲人远行、将士出征、书生赴考……但凡离别,去庙里烧香祈福是我们人间的传统。哪怕天涯不复相见、将士埋尸沙场、书生落第迷途,出发前只要虔诚地祈了福,凋亡的魂灵也能有个好的去处。”
青泽对殷洛所言不太能理解,想了想,觉得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就道:“他们都要去?”
阿临点点头:“离开的、不离开的,都想去。”
青泽道:“行吧,我们和他们一起去,免得出了纰漏。”
*
他们说的庙,是一间观音庙。
原本应该有不少童子和僧人、香火鼎盛,魔族之患之后这里俨然也很空空荡荡了。
地面因为数日不曾清扫,落满了枯叶和松果。
庙宇修得很高,在长长的石阶尽头。一路拾级而上,可看见两旁的黄沙、巨石、插着燃烧得只剩小半截的香烛的石鼎。
因为好几日没有出公廨而难得兴奋、吵吵嚷嚷的人们从爬上石阶开始就渐渐安静了下去。
台阶上有星星点点的血迹、被拆散的木扫帚、肚皮外翻的死兔子。
他们自发地绕开血迹、绕开扫帚、绕开兔子,踏着所剩不多的干净石面,抱着只有自己才知道的祈愿,虔诚而沉默的一步一步前行着。
冷风吹过,把三三两两的窃窃私语也给吹散了。
青泽见所有人都陆陆续续走了上来,在庙前空地拍了张符,说:“两个时辰后,在这个地方集合。”
空地前有块巨大的石碑,庙门上挂着刻着赤金大字的长匾,人群四散开来,难得有机会各自活动。
有人在四周翻了翻,翻出许多商贩还没来得及带走的香烛红纸,很兴冲冲地唤大家过去,各自分发了些。
公廨里剩下的人原本也并没有多少,那些纸烛分发之后还饶有富余,便又有人拉来一张长木桌,放在空地上,把剩余的纸烛堆在上面。
有了纸烛,还需要笔墨。
又有人循着记忆走到了庙后的寮房,那里原是僧人起居的地方,如今业已没有人影,放在蒸笼里的斋菜都腐烂发臭了。
墙面上密密麻麻整整齐齐刻着经文,是小和尚从小就要牢牢记住的。
书房很小,是在庙内占卜的术士专用的。桌面上有几个被烧焦的洞,抽屉里放着墨盒和毛笔。
他们把墨盒毛笔拿出来,放在空地上的桌上,看了看满满当当的纸烛,看了看不动如山的寺庙,看了看周围熟悉的人们,觉得好像什么都有了。
青泽走进庙里,看见殿内一个宝相庄严、脚踩莲花的观音,笑得慈悲。
观音像下的贡桌摆着几个贡碟、一个功德箱。
奇怪的是,功德箱上放着两个小小的、很简陋的、纸叠的小人。
说起人,似乎又不全然是人,更似两只翩翩的蝴蝶。
他有些好奇地把纸人拿起来,转头发现殷洛不知何时站在了身旁。
青泽道:“这是什么?”
殷洛微微歪头看了一下那两个纸人,竟然微不可见地笑了一下。
他是很少笑的,青泽看了就有一瞬间的失神。
殷洛笑罢了抿抿唇,低声道:“这是年轻恋人做的、庇佑姻缘的纸人啊。”
青泽道:“怎么知道是庇佑姻缘的纸人,而不是别的用途的纸人?”
殷洛道:“我们人族是个短命又浪漫的种族,有佳侣难成、化蝶双飞的爱情故事。若是未遇良缘者,可以在月老庙用红绳求姻缘。若是已遇佳偶却受外力所阻者,便可在观音庙,用蝶形纸人祈求心意相连、永不分离。”
陆陆续续有公廨里的人进来烧香祈福,殷洛看了一眼,止住话语,和青泽站到一边去了。
庙外只放了一张桌子,有人拿着笔、更多人干脆用手指,或站、或蹲、或坐,用千奇百怪各种姿势在红纸上很认真地写着什么。
许多人是不识字的,被抛弃在了这城里,也很认真地写——写些只有自己懂的东西。
他们烧了香、把仅剩的几枚铜板放进功德箱,双手合十祈了福,又到庙外拿了红纸,写下永远不会告知他人的秘密,然后把纸折起来,绑在一旁绑满红纸的木架上。
没有人知道每张红纸的主人是谁,没人知道写下它们的人现在都去了哪里,只有这个木架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永远地留下了他们的秘密。
青泽也是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氛围,被阿临从殷洛身边强拖开了,跟着四处转了转,转头回来,发现殷洛默然站立了一会儿,也拿了张红纸,很认真地写着什么。
青泽原本想向殷洛走去,看到他的动作之后鬼使神差站在原地,没有打断殷洛的动作。
写完之后,殷洛看了看,犹豫了一下,慢慢折了起来,没发现站在远处看着他的青泽,跟着人群走到木架旁,小心翼翼绑在了木架上。
小小的红纸混迹在别的红纸中,难以分辨。
他绑了之后转身离开,找了个角落坐下,沉默地看着朱红庙宇、往来人潮,不知在想什么。
也不知是抱着怎样的心理,青泽见他视线移开,脚步不受控制地走到了木架旁。
殷洛是绑的哪根来着?
应该是这根吧。
如果打开错了,红纸的主人可不要怪他。
青泽难得有些心虚,拿着那张被折起来的红纸。
他向来是不爱打探他人隐私的,可他着实好奇到底有什么秘密值得殷洛带进坟墓里。
殷洛的一生如此无趣,他的秘密应当也很无聊吧。
他慢悠悠打开红纸。
是殷洛的纸。
是殷洛的字。
笔画中正,墨浸纸背。
——“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作者有话要说: “英台不是女儿身,因何耳上有环痕?”
“耳环痕有原因,梁兄何必起疑云。村里酬神多庙会,年年由我扮观音。梁兄呀,做文章要专心,你前程不想想钗裙。”
“我从此不敢看观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