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安换上了宽松睡袍,赤着脚，长腿屈叠。如坐禅般，窝在沙发里。
一本黑色封皮笔记搁在膝头,手指摩挲纸页，慢慢翻动。
他看得很不专心,注意力不时分散向厨房。
那里,有一道包裹在围裙下的挺拔脊背与翘臀，正不知疲倦地晃来晃去。
浓郁的香味弥散开来，使得这间清冷、简约、仅仅保证基本生存需要的屋子，终于有了生活气息。
煎得肉汁饱满的小羊排，用红酒煨出的牛尾，铺一层藏红花的意式烩饭等主食过于丰盛地摆满茶几。
并搭配有一杯餐前甜酒。
一份柠檬慕斯作为餐后甜点。
没有多余位置,杨峤也不讲究，盘腿坐在地毯上。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口味,所以各式各样都来了点儿。”
在杨峤暗含期待的目光中，裴安摘去面罩,露出底下一层绷带。
手指摸索过唇部，将那里扯得松散些。
杨峤顿时表情麻木,好吧，裴哥果然算无遗策。
裴安从玻璃杯里挖出一勺慕斯，放进嘴里。
舌尖刮过勺子的凹糟。
完美的酸甜平衡,他心想。
天知道，一个世界顶级财阀的继承人、未来的亿万富翁，是怎么学会这门手艺的。
尽管十分欣赏这份晚餐,裴安很节制，约摸七分饱后，就婉拒了杨峤的投喂。
倒是杨峤再一次被自己的手艺征服,吃的腹肌微鼓，懒洋洋地瘫在地毯上，半眯着眼睛，有些食困的模样。
实际上，他在暗中观察裴哥的住所。
与他想象的大为不同。
这里并非如其主人那般深沉优雅，又神秘主义。
甚至连极简风格都谈不上。
苍白的墙壁，单调的家具，便携的物品，仿佛随时随地准备搬走，如幽灵般隐没于世界的角落。
让本以为成功入侵裴安生活的杨峤，产生一丝失落。
空气里食物香气尚未散去，两人安静地待了一会儿。
“打算什么时候走？”裴安翻动着手里的笔记。
杨峤侧头，从一堆抱枕中拔出一只眼睛，水润润的，有点委屈：“裴哥，你在明知故问。”
两大箱行礼堆在玄关，赖在这里的心思溢于言表，他不相裴哥未有察觉。
没有理会人的撒娇，裴安无情道：“这里只有一张床。”
杨峤道：“我带了睡袋。”
裴安道：“没有多余枕头和被子。”
杨峤道：“我带了全套。”
考虑得有够周到啊，乔乔。
裴安若有所思，眼睛终于舍得离开笔记。
离开副本，回到熟悉安全的现实，他收敛起冷冽气场，显得闲适而惬意。
竟同人开起玩笑来。
稠密的睫羽盖眼上，嘴角微挑，给了人一个有点儿慵懒，又有点甜的wink~
“这里不许养宠物。”
简直暴击！
杨峤按住狂跳的小心脏，有些受宠若惊。
同时纠结“宠物”说得是真正的毛团，还是喻指他自己。
但裴哥没有明示，他就乐得装傻。
拿出财阀公子的优雅微笑，手指虚握颈间并不存在领带，正了正。
“我可以找到那位房东谈谈，付一笔足以令他满意的租金。”
“啪”的一声，裴安合拢笔记本，转头看向对方。
杨峤表情不变，不甘示弱地与之对视。
这一回，他不打算退让。
当他意识到自己对裴安的想法后，忽然感到后怕。
想起在《刺客列传》与《狂赌之渊》前，那两个“百万分之六概率”的调笑。
若非他足够幸运的话，将会与裴安失之交臂。
为了避免裴哥随时随地可能从自己人生中消失，杨峤在经过充分思考后决定，要与对方建立很多的联系。
客厅里，专为招待客人安装的电视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播放着克里斯托弗·诺兰的《黑暗骑士》，在小丑混乱蛊惑的演讲与癫狂的笑声中，裴安如蝙蝠侠般眯起眼睛。
“我没有邀请你。”
杨峤呼吸微滞，心顿时凉了半截。
招待客人是一回事。
裴安明白，自己对于乔乔的好感，还不足以向他敞开自己。
正他打算起身离开客厅，给男孩留下一点整理情绪的空间。
忽然，“嘭”的一声。
他被人握住手腕，按进沙发。
杨峤一手抓着裴安，另一手撑住扶手，他的影子铺陈在对方身上。
尽管在过去的经历里，裴安毫无疑问处于主导地位。
可在这过分亲昵的贴近过后，他猛然意识到。剥离掉裴哥精神的强大后，他那身匀停骨肉、窄瘦腰线与修长四肢……在自己的衬托下，竟显得有些娇小。
裴安被人死死压在身下，安静地审视对方。
贴近的面孔营造出耳鬓厮磨的错觉，胸膛相互挤压、起伏，他能嗅见那张年轻面孔下的强硬、亢奋与动荡不安。
与杨峤的性格极不协调。
就好似一轮温暖无害的太阳，突然被阴云遮蔽。
裴安可没有忘记，自己对于杨峤拥有潜在人格的怀疑。
所以，这是被他激发了？
那激发的关键词是什么——拒绝？
杨峤沉默地凝视近在咫尺的面孔，注意力集中于绷带外的嘴唇。
色浅，而丰润，与之冷淡禁欲的主人截然相反，微妙得像是挂着笑，仿佛在邀请一个亲吻。
“裴哥……”蓝眼的年轻人表情深沉，声音微哑，非经刻意，但意外让他成熟了几分。
裴安回望他。
“你太任性了，别总把朋友扫地出门，享受独孤只在中二年纪的男孩间流行。”
裴安：……
杨峤：……
刹那间，空气里安静极了。
啊，我刚才想说什么来着……杨峤抓狂地想着，但绝对不会是这个！
片耳畔传来轻笑，令人尴尬得想死。
“我有朋友。”裴安放松身体，摩挲着他的后颈，“也不拒绝同别人建立联系。”
是吗，某人动了动眉毛，隐晦地表达自己的怀疑。
“只是最后选择留在我身边人，寥寥无几。”
裴安推了推人胸口，示意这只体重超标的大狗从自己身上起来。
“为什么？明明你那么好。”
杨峤赖在人颈边蹭了蹭，恋恋不舍地离开。
“讲道理来说，不能责怪他们，那是我的问题。”
说着，裴安拉开窗帘，示意人看向窗外。
“知道对面住着谁么？”
那是另一栋居民楼。
饱经风霜，墙皮斑驳，极具年代感的陈旧风格与这个地方相得益彰。
对面窗帘紧紧闭拢，应该是主人家已经拉灯休息，进入梦乡。
裴安没有等待杨峤猜测，直截了当地公布答案。
“还记得你与我在咖啡厅偶遇时，我身边那个男人么？”
“居庸关主赵鹏飞，这个国家所有秘密特工的顶头上司。”
“对面那间屋子是被他买下的，安排了一只满编的居庸关特工小队24小时不间断监视我在现实世界里的活动。”
“也不知道赵鹏飞他老婆会不会吃醋，毕竟他每天关注我的时间，可能比与老婆相处的时间还多。”他微微调笑道。
杨峤瞳孔微缩，但没有追问裴安犯了什么事情，竟会被国家的秘密特工组织严密控制。
而是设身处地，为裴安失去隐私与人生自由感到发愁。
“裴哥，你就放任他们监控你？”
“算是……各取所需？”
裴安拨开被夜风拂乱的发丝，坏心眼地笑道：“主要是为了无聊时，拿他们找乐子打发时间。”
说着，指压唇间，对人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拨通赵鹏飞的电话号码。
“真实稀客呀，裴峨眉大人竟然主动找我，敢问在下能帮您什么忙的吗？”
赵鹏飞那鲜明的讽刺声音响起，深夜加班被人打扰，隐隐含着不耐。
“讨债。”裴安言简意赅。
赵鹏飞困惑道：“通关《星海深处》的酬劳不是已经打到你卡上了么？”
“除此之外，你不该格外补贴我一些精神损失么？”
“你什么意思？”
“abo性别分化规则，别告诉我作为居庸关自主选择的副本，你们会不知道那个世界的常识性规则。所以，你邀请我来通关那个副本，是刻想要看我笑话来着。”
赵鹏飞难以否认，砸吧了一下嘴，狡辩道：“我以为你是专家级。”
“专家级也会受到精神污染，这也是有那么多优秀的心理医生忽然变成疯子的原因。”
“好吧好吧，是我的错，我只想开个小小的玩笑。说吧，你要多少赔偿？”
得到承诺，话筒另一边，裴安的声音忽然柔软起来。
“也不是什么难事。”
轻佻、散漫，像是浸润着红酒与蜜糖，甜得不行。
见鬼了？！
坐在办公室里，赵鹏飞垂头，看了一下手里的浓茶，确定自己喝的不是致幻剂。
“现在是10点零八分，我打算睡一个早觉，但就我当前的生理状态而言，不太能睡着。”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都听不出来么，我需要一个贴心宝贝哄哄我，不解风情的老男人。”裴安磁性的声音，又往上甜了一个梯度。
“……”
“现在，请支付我应的报酬——亲爱的，当着你属下的面，公放伴奏，以50分贝音量，为我唱一支摇篮曲。”
赵鹏飞沉默了整整一分多钟，然后他妈的要裂开了！
他将牙齿咬得咯咯响，为了避免下属们听见，压低声音，狠声道：“裴峨眉，你到底想干什么？”
“哄哄我？”
“我们的合作已经结束，你以为我会屈服？”
话音刚落，对面传来哗啦啦翻动纸页的声音。
这使他想起上次与裴安对峙的结果，一时间有些头皮发麻。
“让我看看，最近你们居庸关做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漫威世界第四期探索报告’、‘三叉戟方案’、‘蝙蝠侠披风争夺战战略布置’……啊，这个有点儿意思，‘人造三清道君计划’……”
“停！这些都是9级绝密文件，你是怎么得到的！”
“宝贝儿，你猜？”
该死……我怎么会想去招惹他？
此刻，赵鹏飞满腔郁闷，很想给此前等着看对方笑话的自己一巴掌。
“算了，ok，我懂。”他黑沉着脸，毫无底气地狺狺道：“我警告你，看完就彻底删除，绝对不能透露给任何人！”
深吸一口气，唤来于濛，声音沧桑得仿佛老了十岁。
“召集所有人，3分钟后，在办公大厅集合。”
杨峤安静而立，旁观完这一切。
随着一阵几乎可以称为嘶吼的歌声从手里传递出来，宝石蓝的眼睛落在窗前。
睡袍在夜风中摇曳，裴安屈着右腿，白皙圆润的脚趾打着拍子，宛如一只慵懒的大猫蹲坐在飘窗台上。
冲人晃了晃手机，咬着一只苹果，模糊道：“懂了么？”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但杨峤硬是听懂了其中的含义。
裴安在以实际行动告诉自己，想要留在他身边，需要忍耐什么——
他的麻烦、他的傲慢，他目中无人、随心所欲与蛮不讲理的控制欲。
没有几个正常人能够忍受这些，所以裴安的人际关系才单一的可怕。
然而，杨峤完全没被吓到。
只觉得像是被打通了某种开关，心脏以一种陌生而熟悉的频率呯呯狂跳。
耳畔爆发出尖锐的嗡鸣，就像是浑身上下亿万个细胞倾泻出的感情洪流，尖叫着向他碾压过来——
天，他太辣了，我好喜欢他！
“我……”
不待杨峤整理出合适的表白。
忽然，两人手机同时响起提示音——
竟然是新一轮《浪迹》邀请函。
裴安与杨峤迅速对视一眼，心中讶然。
按照惯例，每轮副本结束，归回现实后，至少有10日左右的休整时间。
而现在距离上一个副本只过去短短半天。
“拒绝这次征召。”
这封邀请非常诡异，出于谨慎考虑，裴安对杨峤说道。
然而，根本没有等待两人做出选择，一道幽蓝光芒猛然亮起，吞没他们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一章的时候，我深受超蝙的影响。
我相信，蝙蝠侠偶尔也会用布鲁西宝贝的口吻，调戏超人233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