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店。
俞南晓一只手攥着手机,笑的时候有点心虚。
视频电话已经显示过了五分钟，周秀萍等得不太耐烦了。
她挎着一张脸,问俞南晓：“你说好要给我看的男朋友呢？”
“快了快了。”俞南晓下意识地拿手背蹭了蹭额角的汗,今天伸长脖子张望第四次,终于在扶梯口看到姗姗来迟的沈路安。
她招手的力度像是见到了再生父母,还没等他坐下,就向周秀萍介绍：“这位是沈路安,是位作家。”然后偏过头对沈路安说,“这是我妈。”
只是眼神粗略地交汇一下。
沈路安不愧浸□□场多年，立马反应过来。
“阿姨好。”他转眼,朝着手机里的老人温厚地笑笑。
又将手里的芒果杯推到她面前，很是浓情蜜意地说：“今天来迟了，在楼下特意给你买了你喜欢的甜点赔罪。”
“……”俞南晓沉默了一会儿,压低声音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你要上天啊，我芒果过敏！”
气氛顿时微妙了起来。
沈路安在脑子里飞速思索着对策，还没等大脑先给出方案,手就先行一步地把芒果杯又揽了回来。
“呵呵呵呵是特意买了我喜欢的甜点赔罪——”
俞南晓：“………………”
电话挂断。
俞南晓松了一口气,趴在桌上,颇有大难不死劫后余生的恍惚。
沈路安收起了脸上那一套逢场作戏的专用表情，一只手搭在椅背上，眼睛幽幽地盯着她看。
俞南晓被盯着不自在，把脸埋进臂弯里，声音钝钝的。
“就是想让她放心,然后随口提了一嗓子，没想到她就一定要亲眼看看，说要眼见为实。”顿了顿，“以前也没这么上过心啊……”
“而且还演砸了。”沈路安开口提醒道。
过了一会，俞南晓腾地直起身，脸上贴着几根不老实的发丝，一脸悲壮。
她神情阴郁，配合咖啡店过于凉快的冷气，呼呼地往毛孔里钻。
“不管了！”
俞南晓随手揉了揉自己的头发，转身开始收包。沈路安很是闲适地端起咖啡，抿了一口，“这是去哪儿？”
“去何颂家。”她手上动作没停，回得漫不经心。
沈路安嗤了一声，调侃她：“你这还没下定决心放弃多久呢，又要破镜重圆了？”
俞南晓：“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
“是许丞，我们两个的高中同学，他的女儿马上满岁了。”东西已经收拾完，俞南晓扭过身，面对着他说：
“他老婆身体一直不太行，前几天又住院了，所以我们聚在一伙给出出主意。”
迎上对方的目光，她不在意地说：“对，只是这样而已。”
没人说话。
沈路安换了一个姿势，撑着下巴，表情意味不明。
咖啡店的背景音乐填补了这一段凉飕飕的留白。
俞南晓进门后一直精神紧张，居然才发现放的是她最喜欢的那首《蒲公英的约定》。
是属于他们的一首歌。
掌心糊了一层汗，她下意识地攥紧了包带。
沈路安将她细微的动作收入眼底，声音不大，却比任何一次都要认真。
“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你自己明明知道……”
他话没说完，像是刻意留了一截诱饵的鱼钩。
俞南晓抬起头，一双眼睛安静地望着他。
“明知道什么？”
沈路安嘴唇微动，其实是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
这下，音乐最后一个音符结束了。
他低声说：“明明知道什么，你自己清楚。”
-
插线板藏在了沙发下面，许丞猫着腰，整个身子都要贴在地上，才好不容易把插头插上。
下巴不小心蹭到了地板，他不在意地拿手背一抹，一只手随手翻着篓子里马上要做火锅的食材。
何乃律一掌打掉他的手，没好气地骂了句：“刚碰了一手的灰，你好歹洗洗再上手啊。”
许丞缩回手，吓得一个激灵，委屈地瘪瘪嘴。
“哪儿那么多讲究，我这不是看不够嘛。”
四张嘴，加上都是会吃肉的主，的确不太够。
何乃律瞅了一眼，耸耸肩。
“那再点个外卖呗。”
何颂还在冰箱里找之前压箱底的火锅底料，抬头，就听到许丞在客厅扯着嗓子嚎：“何老师，我手机没电了，拿你手机点个外卖——！”
何颂：“你自己拿，在外套口袋里。”
许丞应了声，一掏就掏出了他口袋里的手机。
等手机屏亮起，他愣了几秒。
脸上露出迷惑的表情。
“我晕，不是吧何老师，这是你自己的侧脸吗？”
许丞的世界观受到了冲击，抬起一双迷茫的眼睛。
他激动地说:“omg！我看到了什么！你居然用自己的照片做壁纸！”
这事搁别人身上没什么稀奇。
但搁何颂这种连电脑桌面都用系统默认的人来说……
“我看看我看看！”何乃律激动地拎起裤子就从厕所冲了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许丞代表全人类发现了什么文明遗迹。
看到的一瞬间，她也惊呼一声：
“天呐，何老师，有没有搞错，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骚包了！”
“……”何颂一脸淡定地回头望了他们两个一眼，就差把“大惊小怪”“没见过世面”几个大字写到脸上。
静默一会，他说：“你不点外卖了吗？”
“点点点。”
许丞捧着手机立刻坐好，但明显还不死心。等何颂坐回他旁边的时候，他捅了捅他的胳膊肘。
“采访一下，这张照片何德何能能获得你的青睐啊？”他又仔细看了看，小声嘀咕，“也没什么特别的嘛……”
研究了半天未果，把手机重新搁回桌子上。
屏幕还没暗下去。
照片是他开车时候的侧脸。
是没什么特别的，光线、角度、构图都非常普通，看上去就是最平常不过的一张抓拍。照片上的他平视前方，专心开着车，嘴角勾起再淡不过的一点笑意。
许丞还在等待他的回答。
何颂把手机收回兜里，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没什么，就是……帅。”
许丞：“……”
何乃律：“……”
过了十几秒，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低头开始检查篓子里的食材。
“……好让我们来看看今天火锅都吃点什么！”
俞南晓推门的时候，屋子里已经一阵香气缭绕，热气到处飘，仿佛做法现场。
火辣辣的味道顺着鼻子钻进身体里，光是吸一鼻子味，口水就快要垂到鞋板上。
她火速把包一扔，地上盘腿一坐，气都还没来得及喘一口，就先塞了一筷子午餐肉。
又被辣到，就着饭扒了小半碗。
吃相太猛，旁边三人都被统一吓到。
何颂：“？”
何乃律：“姐妹们，我不敢相信我的眼睛！”
许丞：“俺滴个乖乖，这是饿了多少年啊？！”
俞南晓又单手掰开一罐啤酒，咕噜咕噜吹了半瓶，喝完痛快地长出一口气。
放下瓶子，眼睛才终于有空闲，在他们错愕的脸上轮番扫过。
“你们不吃么？”
何乃律一脸嫌弃，“宝贝，先擦擦你的嘴。”递纸巾给她。
俞南晓接过纸巾随便蹭了蹭，何乃律凑过来问：“你刚刚干嘛去了？”
俞南晓：“户口调查啊，问这个做什么？”
“搞得一辈子没吃过一顿饱饭似的，我能不好奇么？”
“那是因为电梯坏了，老娘扒着两条破腿爬上来的！”俞南晓斜了她一眼。
“噢——”何乃律笑了笑，“所以你刚刚在干嘛？”
俞南晓神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
“……跟沈老师在一块呢。”
何颂夹菜的手一顿，又默不作声地继续吃起来。
“啧啧，不应该啊，按理来说秀色可餐……”何乃律煞有介事地做出思考的样子，“就沈路安那个长相，我光想想就饱了。”
“那你快想。”趁她思考的空隙，俞南晓迅速夹走她碗里的肥牛卷。
还耀武扬威地塞进嘴里嚼了嚼，含混着对她说：“既然想想就饱了你就别吃了。”
何乃律筷子一摔，“俞南晓——！！”
两人打作一团，在抢食方面较上劲来，对面的两个大男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既无奈又好笑。
可热闹总比冷清好。
刚把一勺鱼丸捞到碗里，搁桌板上的手机屏幕就亮了起来。
俞南晓扫了一眼手机屏，眼角的笑意顿时溜没影，脸皱到一块儿。
她把筷子一扔，起身往外走，“我出去接个电话。”
“比国家主席还忙，忙死她算了……”前脚刚走，何乃律又把鱼丸从她的碗里捞了回来，一边用余光偷偷瞄她的背影。
门阖上的力道大得有点反常。
几乎是同一时刻，何颂的手机也震了起来。
接完电话，何颂起身抻了抻衣服。许丞咬着筷子，抬头问他：“是外卖来了吗？”
何颂点头：“我下去拿吧。”
电梯正在维修，何颂脚步一拐，然后推开安全通道的门。
楼梯口有一道熟悉的背影，一手握着手机，在楼梯间小幅度地踱步。夹在手里的烟几乎要侵蚀到指尖。
“妈，你想什么呢，我怎么可能会被骗啊……他就是今天睡过头了，可能表现不太好，你冷静点别报警啊——！！”
俞南晓暴躁地挠了挠头皮，夹着烟的手一抖。
“……不是，你怎么就不信呢，这有没有爱不是面上表现出来的，得体现在各个方面。”
密闭的空间将她言辞间的焦躁无限放大，脚步声沉而有力，时不时交杂在其中。
脚步一顿。
何颂看着楼下那道背影，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真的很好。”她长出一口气，收敛了一些先前口气里的急切，“你问他好在哪儿？他——”
尾音不断拖长。
她神情凝滞一瞬，似乎是在思索。
“他会在我喝醉的时候提供住宿，给我洗脸、盖被子；
会在早上准备热水，准备早餐，还会把我不爱吃的都挑走；
他会陪我七夕唱k看电影，即使他平时最不喜欢商场和人群；
他很会做饭，而且我爱吃的永远记得滚瓜烂熟。”
俞南晓仰起头。
楼梯口的天花板熏得黑黑的，墙皮脱落了好大几块，角落里缠着孤独的蛛丝，风一刮就会被荡起来。
说着说着，她自己眼眶都有点热。“很多事情他不说，但只要他记得，一定会做到有求必应。”
电话那头像是陷入了沉默。
一时间，小小的楼梯间只剩下呼吸声。
俞南晓抖掉手里捏着的半截烟灰，嘴里缓缓呼出一道寂寂的白烟。
她凝视着这道白眼，直到它弥散在了空中的某一个位置，觉得心静下来了很多。
良久，她听见自己沙哑的嗓音和白烟一起散在空中。
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轻声呢喃。
“妈，你不知道他有多好……”
说到一半，楼下突然传来粗重的脚步声。
俞南晓下意识地收了声。
外卖小哥气喘吁吁地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双手撑着膝盖歇了会儿，用手抹了一把脸。
看见她握着手机杵在楼梯口，又低头看了一眼外卖订单。
“……累死我了。”抬眼，“请问你是尾号3816的客人么？”
俞南晓还没来得及作答，就听见声音从头顶落下来，像突如其来浇下了一盆凉水。
何颂走下几格楼梯，面色不变，单从表情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擦身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
“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