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旧事(1 / 1)

夜已经深了,陆菀将外衫脱了下来铺在地上,打算胡乱将就一夜。

她倒是随意了,谁知一转眼,就借着火光看见周延红着脸转过身去。

……

她疑惑地看了看自己严丝合缝的中衣,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洛京的贵女们夏日素来爱穿薄纱,我又不是没见过。”

周延也听见了她的笑声,虚张声势地小声辩驳了一句。

他挪到了火堆旁,依旧背对着陆菀,拿根树枝胡乱拨弄着火堆。

“阿菀先休息吧。”

他才在水中泡了泡,发丝上还在滴水,“我再守会夜。”

陆菀看了看他的背影。

未曾束起来的长发全部披散着,搭在少年郎瘦削的背上,乌鸦鸦的,发尾还不住地滴水,便也未曾再劝。

山洞有些狭小,她一躺下,就能看清不远处谢瑜的面容。

已经换上晾干的衣物,又止住了血,他的面色似乎好上了些。

也许他明日便能醒来了,他们也就能一道去寻路,陆菀临睡前昏昏沉沉地想着。

把他好生带出去,再让阿耶和阿娘奉上一大笔财物聊表谢意。

其他的,尤其是他最想要的,自己是断然给不了了。

*

洛京城内,黑暗街巷内,还有一人趁着夜色在策马潜行。

谢觉小心翼翼地把玉雕件放进了袖袋中,便连夜去了裴府。

他握着缰绳时,另一只手还在时不时摸一下袖袋中的硬物,确认不曾丢失。

看郎主胸有成竹的模样,这就是自家郎君的救命符,可千万不能出了任何差池。

马蹄上裹了几层布,只有极轻微的哒哒声,隐秘到甚至都入不了沿街居户的梦境。

谢觉沿着昏暗街巷,仔细绕过了巡逻之人,等他看见裴府大门就在眼前时,已然是夜深了。

他借着夜色徘徊了会儿,就难免有些犯愁,若是裴蔺早就睡下,自己可就白来一遭了。

但也不能白来,他索性死马当作活马医,上前叩了门,将玉雕件递给了门房通传之人。

却不料,才过了片刻,自己就被人领了进去。

提着灯的人引着他行过了不知几重门,才进到了一处昏暗的内室。

仅穿着素白中衣的裴蔺正坐在桌边,认真端详着他送来之物。

他背对着烛光,谢觉试图用余光偷窥,却根本辨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是谢鸿教你来的?”裴蔺漫不经心地开了口。

谢觉颔首道:“我家郎主身子不爽利,特邀裴侍中入府一见,此物便是信物。”

“信物——”裴蔺骤然冷嗤了一声,“这等秽物也好意思称为信物。”

他此话何意?难不成这物说不动裴蔺?

谢觉心中大惊,他勉强维持着笑容,试探道,“那裴侍中意下如何?”

裴蔺甚至都不曾抬眼多看他一眼,便将那玉攥进了手心。

他起身往内室去,扬声换道,“来人,为我更衣。”

这就是成了,谢觉松了一口气,将掌心的冷汗随意在袖边擦了擦。

只盼着这回,能救自家郎君一命。

洛京如今局势紧张,裴蔺也不曾张扬,他换上了寻常不起眼的衣物,策马而行,悄然与谢觉一道潜入了谢府。

一路行来,两人不声不响的。

待进了府门,他环顾了下谢府影影绰绰的轮廓,竟是感叹了句,“也有二十余年不曾来了。”

难不成裴蔺当真曾与郎主有些交情?

谢觉有些好奇,竖着耳朵想听听,但裴蔺只感叹了这一句,便又不出声了。

他瞥见裴蔺手中仍是死死攥着那块玉,难免就有了些猜想。

难不成,自家郎主与当朝侍中之间,曾有过什么隐秘来往。

一路无言,谢觉亲自提着薄纱灯笼在前面照路,把裴蔺引到了谢家家主的院内。

此时院中伺候之人尽数被打发了下去,静悄悄的,没有多余的旁人。

谢觉推开了谢府家主寝居的门,俯身作了个请的手势,便恭敬地退了出去。

即便是很好奇,但有些话未必是自己能听得的,他一向很有些自知之明。

屋内悄无声息,裴蔺默了一晌,才踏进了萦绕着伴月香气的寝居内。

“一别这许多年,你倒是还好这伴月之香。”他冷笑了声。

“就不知是心怀故人,还是心怀愧疚了。”

床榻上的人寂静无声,微弱悠长的气息几不可闻。

裴蔺不耐烦地上前几步,便见到了床榻上瘫软着的瘦弱之人。

虽是一直听说他病重若此,但乍然见到旧时同僚再不复年少潇洒,而是形如销骨命不多时,也是目光一凝。

曾几何时,他们也曾同着冠冕,同朝而列,也曾戏言作止。

如今虽是同在洛京,却多年不肯相见,故人竟是落得了如此模样。

裴蔺别过眼去,木着脸,随手将价值千金的美玉摔回了床上。

“你将此物送来,那贱人可是仍活着?”

床上的人略略吸气,艰涩道,“他不会想听见你这般称呼夫人的。”

“她算哪门子夫人,”裴蔺语气极尽不屑,“不过是个亡国祸水罢了。”

床榻上的人用尽全身气力,挣扎着想坐起,唇角的弧度也变得嘲讽。

“的确,如你这般弑君之人,自然不会认的。”

足以震惊世人的禁忌两字从他口中轻飘飘地落下。

床前站立之人却像是被戳中了痛处,登时跌入了最深的梦魇心魔,当即便红了眼。

他上前俯身,一把拎起谢鸿的衣领,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那些旧事,不是你这等畏缩懦弱之人可以提起的。你若是想救你儿,需得拿出些诚意来,你且说说,那贱人可还活着?”

被勒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谢鸿抬眼盯着状若疯狂的裴蔺,也渐渐红了眼。

嗓音都带着些哽咽,“你这些年,便是将那些背叛他的人都赶尽杀绝又如何,他不也是你亲手所弑杀的?”

“是你,裴蔺,亲手砍下了他的首级。”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在怨恨我。”

裴蔺渐渐冷静了下来,他收紧了手中的衣领,面无表情地看着谢鸿越发地喘不上气。

他冷嗤了一声,声音转低:“若是我不曾拿了他的头颅去效忠叛贼,你猜那些害了他之人,是不是便能安然地享受这从龙之功,最后还能家族兴旺,颐养天年?”

他手中的谢鸿还在艰难地喘着气,额角的青筋随着脉搏起伏不定。

谢鸿无力地挪了挪手,羊脂般的温润玉色在被子中现出。

裴蔺想起了自己来的目的,“那贱人呢?”

他似是恨极了那人,咬牙切齿道,“她受尽了荣宠,还成了清君侧的名头,甚至让郁清心甘情愿留在洛京为她送死,居然无能到连他唯一的子嗣都保不住。”

说出此话时,裴蔺只觉得额头内隐隐作痛,像是有什么在烧灼着。

前朝末帝的名字从他口中说出,如此自然,仿佛已经喊过了千百遍一般。

“可……郁清临死前,还是……让我护着她。”

谢鸿竭力往后仰头喘息,一字一顿地从喉咙中里挤出了这句话。

裴蔺脸色一沉,松开了手中的衣领,他闭了闭眼,胸口起伏不定。

骤然被松开了束缚,谢鸿也重重地倒回了枕上,气喘吁吁。

半晌,才缓声道,“夫人遗物在此,你该知晓当年我离开实是受了郁清的指令,是他让我想方设法护着扶风夫人。”

“已经二十余年了,夫人也早已仙逝,我的职责已尽。不过是想拿此事,与你讨个人情,也请你看着旧日共事的情分上,高抬贵手,放过我儿一回。”

裴蔺负手站直了身,垂眼瞧着床上说了许多话,越发难过的苟延残喘之人。

忽而想到了前些时日自己的戏局,与才到手的消息,唇角也翘起了戏谑的弧度。

他饶有趣味地说道,“你那次子倒是与郁清的性情有几分相似,都是痴情儿郎。”

谢鸿少年时与他同为伴读,青年时又曾与他共事过多年,对他知之甚详。

听了他此言,更是知晓他能这般说,便是答应了。

他撑着脑袋,费力转过脸去,目光黯淡地仰视着他。

“多谢。”

裴蔺心思沉沉,他寻了这许多年,没想到郁清将她藏得那般好,竟是让谢鸿将她藏在了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他捡起床上那块羊脂美玉,沉沉凝视片刻,遽然扬起手,将这价值不菲之物摔得粉碎。

玉碎之声清脆刺耳。

床上人眼皮轻颤,叹声道,“你这般,又是何苦。”

他这些年虽是昏昏沉沉,却也不是不知。

自宫变后,裴蔺便借着悼念亡妻名号再不曾娶妻,无妻无子,也无心重整裴家,孑然一身,只将这半辈子的心血都扑在了筹谋算计旧人之上。

便是他怨恨裴蔺亲手弑君,却也从不曾怀疑过他对郁清的忠心。

所以此番,才敢在二十余年后又用旧事来求他手下留情。

裴蔺轻笑了声,他最是看不上这昔日的好友,只低声地念了半句什么,便提步离去不屑回头。

床上的谢鸿却是听得清了,他阖上眼,眼角边便有什么水光滑过。

他念的是半句诗,那还是少时他与裴蔺,还有郁清,一同念书时,太傅教与他们的。

连上了下半句,才算是完整。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他闭紧眼,眼前仿佛又是许多年前的三月春光。

彼时旧朝败象已露,四方烽火暗藏,东宫的太子书房内,锦袍的稚嫩少年郎站在另外两名年岁尚小,面露怯弱的伴读身前,将温和隽秀的眉眼刻意挑起,故作轻松地一笑。

少年学着太傅模样,负着手,信誓旦旦地许诺给另外两人。

“太傅所说不过是古时故事,若是真有那么一日,我定是不会让你们陪我一道死的。”

郁清从来不曾骗过他们。

如今,他与裴蔺也确实还活着,俱都是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谢鸿唇角微动,露出了苦笑来。

一晃已经……这么多年了啊。

*

天还未亮,昏迷了许久的谢瑜便睁开了眼,眸中神色平静。

他虽是昏迷,却并不是一无所知,期间很有些半睡半醒的时刻。

所以只扫了眼睡得正沉的女郎和火堆边靠洞壁睡着,一直守着他们的少年,便知晓了如今的情形。

背上有些尖锐的痛感,可他却好似一无所觉,柔和的目光只落在睡得香甜的陆菀面容上。

原本白皙娇嫩的脸颊上细细密密的小划伤和不远处一小堆芦花俱都落入眼中。

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是阿菀为他处理的伤口。

谢瑜动作极其轻柔地抚了抚腰间的系带,像极了触碰珍爱之物。

尤其是触到系带上的蝴蝶结时,唇角更是弯起了几分。

在这夏夜将尽时,还有些寒凉。

他略整了整松散的中衣,把自己的外袍仔细地披盖到陆菀身上,便无声无息地半坐到她身边,阖上眼开始闭目养神。

睡着的女郎仿佛梦到了什么,极微弱地喃喃了两声,本能地寻着身边热源处摸了过去,直到窝进了他的怀里,才勉强安心地蹭了蹭。

谢瑜身形微僵,垂着眼,视线落在她生出致致粉晕的双颊上。

他知晓陆菀若是清醒着,定是不会喜欢自己这般亲近她,自己应该将她小心挪开。

可指尖才触及到她微凉的发丝,便舍不得再将她推离自己的怀中。

左右阿菀对他的芥蒂也不差这一遭了,谢瑜稍稍往下躺了些,让怀中人可以窝得更舒服些。

他也不阖目了,连姿势都不曾换过,只静静地望着她,眸中平和宁静,不起丝毫涟漪。

直到她如蝶翅般的长睫微微扇动,他才挪开了视线,想了想,就又闭上了眼。

陆菀醒了过来,第一反应是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哪哪都酸痛。

她抬手遮住了自己眼,等又清醒了几分才伸出手,想去揉捏一下臂弯和膝盖。

不止是因着昨日落了水,更是因为一整夜都睡在瓷实的地上。

上一次睡在地上,还是她没被爷爷收养之前,但那已经是很久远的记忆了。

她想抻个懒腰,这才发现自己几乎是半埋在谢瑜的怀里,那袭青色外衫也是搭在自己的身上。

一瞬间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了下来,她猜想,大约是谢瑜昨夜醒了过来,把外衫披到自己身上的。

至于如今的姿势,也许是因为自己夜间怕冷,自行滚过去抱住他的。

陆菀轻轻拍了下发热的脸颊,起身将地上的外衫折好抱起,打算出去就着江水随意冲洗一下。

纱裙掠地,发出些细碎沙沙声,却不曾惊醒火堆边下半夜才睡熟的少年郎。

陆菀踮着脚走出了山洞,清晨山林间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换了几口气,满目的苍翠光影让她的心情也跟着明朗了起来,便脚步轻快地往江边去。

她寻了个平缓的小坡,小心翼翼地捏住上襦的一角,将之抛诸水中,待得浸湿之后,才提了起来,揉搓着沾了泥土的痕迹。

在她又要将衣衫浸到水里时,水面的光影忽而一闪,陆菀迅速回头,就看见谢瑜站在了离她几步的位置。

“你醒了。”她的语气淡淡的,并不意外。

谢瑜轻“嗯”了一声,他略一颔首,也不走近,在江岸边的一块光滑圆石上坐了下来。

即便是腰后受了伤,背脊依旧挺直,清清肃肃的,愣是把岸边随随便便一块石头,坐出了金殿玉堂的意味。

他们两人其实都很狼狈。

陆菀看看自己,只着了件素白里衣蹲在江边洗衣,而谢瑜也只是将青色外衫随意披在肩上,两人的面上还都带着些细小划伤。

任谁也不能想象,他们两人在昨日之前,还是何等的精细。

她的唇角甫一弯,就瞥见谢瑜望着她,也是微微含笑的。

“世子说他会去寻路,让我们在此等他便是。”

陆菀别过了眼,将衣衫从水里捞起,有些费力地拧干了,却被谢瑜起身接了过去。

修长如玉的手握住两侧,交错用力,一汩汩水流便又自素色的衣衫上滴落下来。

“这般会干得快些。”

他垂着眼,将她的衣衫递还了回去。

“多谢。”

陆菀接了过来,扬唇一笑,也不看他,便绕着原路回去,打算寻个枝干想晾干衣物。

望着她背影走远,谢瑜的眸色越深。

阿菀这是原谅他了么。

他唇角微翘,抚了抚身后的伤口,只一碰便有痛感袭来,显然是还未曾结痂。

可等谢瑜回了山洞,便见到自己始终心心念念的女郎正与周延有说有笑的。

他眉心微蹙着,打断了那两人的谈话。

“昨日多亏世子相救。”

他醒来时便猜到了大致的由来,这会自然不会吝啬俯身一礼。

周延随意摆手,“若不是有刺客刺杀我,你们也不会被牵连,勉强算是互不相欠吧。”

可那刺客本就是他招来的,谢瑜闻言一笑,却未曾反驳。

“倒是多亏谢郎君救了阿菀,我代阿菀向你道谢。”

周延也俯身回了一揖,抬起的凤眸中满是灼热的挑衅与不容置疑。

被不动声色地宣告了主权,谢瑜也不恼,他只淡淡回了句。

“我护着自己的未婚娘子,本就天经地义,与旁人无关,世子又何以言谢。”

“你!”周延登时就想上前辩驳,却被陆菀拉住了衣袖。

她瞧着这两人剑拔弩张的模样,就很是头疼。

“世子,谢郎君,”她试图说服他们,“此地只有我们三人,又兼人烟稀少,说不得要花了多少功夫才能出去。你们二人能否将心思放在如何寻找出路上,莫再为了我争吵。”

最后一句说了出来,连陆菀都直觉有些别扭,但她也别无他法。

心思转了转,就转移了话题:“我看这会我们不如先各自出去寻了吃食,再规划了路线如何。”

这倒是要紧,周延摸了摸腰带,他昨晚虽是吃了那许多兔肉,但一觉醒来,仍是觉得腹中有些饥饿之感,更别提一日未曾进食的谢瑜了。

眼见他们两人打住,陆菀松了一口气,她自觉地往外走去。

“我去四处看看,林中可会有些果子。”

周延也抽出了自己的环首刀,虽是错金镶宝,纯为装饰用的,霜白的刀锋也算得上是锐利。

“那我便去林间看看可有活物。”

他们两人倒是同心,都不曾想着要谢瑜如何,毕竟他身上有伤,能自由行走便不错了。

离着许多果子成熟的九、十月份还差了不少时日,陆菀拎起裙角,在林子里转了半天,也没什么收获。

此处的树木多是些杂树,别说果子了,连朵果子花都看不见。

她大着胆子又走远了些,也只在一棵树上看见些被鸟雀吃掉不少的浅黄色果子,约莫也有鸡蛋大小。

既然鸟雀能食,想来是无毒的,她把手里的石头放下,掰了根树枝去打果子。

奈何熟透了的都被鸟雀啄吃了不少,剩下的都是些半青不黄的,她捡了十几个搁在自己的裙摆里,又把石头捡起来往后走。

这棱角尖锐的石头是她方才沿路特意挑捡的,防备着林中有什么野兽会伤人,好歹手里能有了家伙。

她根本不敢走得太远,幸而这些果子也不算少,勉强垫垫也算是够了。

等回了山洞,她就发现谢瑜已经没了踪影。

许是去了江边吧,陆菀也不太在意,这么大个人了,又不可能会丢。

她抖了抖裙摆里的果子,也打算去江边将这些果子洗洗。

这果皮上可是长了不少刺挠绒毛,她的手背肌肤娇嫩,被蛰出了一道道红痕。

等陆菀从那丛芦苇荡边经过的时候,她一眼就看见站在内中的青色人影。

“谢郎君这是在做什么?”

她好奇地走过去,便发现谢瑜立在芦苇荡中的石头上,专注地看着水面,手中还拿着根尖锐的树枝。

树枝上有些血迹,而石头上已经有了几条被洞穿不动的鱼。

……

陆菀瞧着那几条鱼,有些回不过神。

倒没看出来,谢瑜还有这一手,她甚至联想到了拿着钢叉,插猹一下一个准的闰土。

瞬间觉得,他或许脖颈上真少了个银色项圈。

皎洁月夜里,手握树枝,颈上有银圈,一袭青衫风采翩然的郎君站在芦苇荡里插鱼……

这联想的画面实在太美,陆菀唇角都抽搐了下。

落入谢瑜眼中,倒像是她被自己插鱼时下手狠厉给惊住了。

他随手将树枝随手一丢,不顾自己是花费了半晌时间,才将之磨得尖锐,便沿着铺设的石子路径走回。

将那些鱼都抛诸身后。

谢瑜一步步走得极稳,即使他从污浊的淤泥上行来,淡青色衣角也是翩然托举,不曾沾染一丝水渍。

陆菀沉浸于脑中的凌乱想象,还在怔愣着,也不曾反应过来,便又被他轻轻揽进怀里。

还附带着被安慰性质地拍了拍背。

“莫怕莫怕,不过是些鱼而已。”

陆菀恼了,这是拿她当小孩子哄么?

她怎么可能怕鱼,她平日里可是最喜欢喝鱼汤了。

她把手撑在谢瑜身前,离他远些,才抬头望向他,皱着眉反驳。

“我并不曾害怕。”

谢瑜只当她是强作镇定,扬手替她拂过额边垂下的碎发,温声安抚着。

“阿菀说的都对。”

他清清肃肃地站在那儿,眸子温润含光,唇角微扬地低头凝视着她。

素日里所有的清冷疏离都化了开,有丝丝火焰燃起,还添了暧昧旖旎的气息,不知从何处来,萦绕于两人间的分寸之地,熏熏然得醉人。

一如两人还在情浓之时。

陆菀晃了晃神,推开了他,勉强一笑,“我去洗洗果子。”

环着她的人从善如流,闲闲地跟在她身后。

“你跟着我作什么?”

眼瞧着地上多出的清瘦影子一直贴在自己的身影随行,陆菀不满地回头质问。

谢瑜只弯唇笑了笑,刻意微微扬眉,反问道,“我缘何不能去江边?”

难不成这江是你家的,这一句他不曾出口,陆菀便在心里替他补全了。

没想到这人也会如此挤兑人,她撇了撇唇角,也没说什么。

余光瞥过她手背上的红痕,谢瑜便自觉地替她清洗起果子来,还采了几片芦苇叶,折了几折,将果子放到了叶中。

陆菀多瞥了他几眼,原以为周延处理兔子便已经够罕见了,没想到谢瑜也一副野外求生技能满分的模样。

细说起来,自己才像是那个被带飞的队友。

洗完了果子,陆菀偷眼瞧着他,忽而道:“谢郎君此回,又救了我一遭。”

她尤嫌不够,福身对着他行了郑重一礼。

“阿菀不必客气。”

谢瑜错身避开,他的目光落在陆菀身上,如有实质,语气温温道,“皆是我心甘情愿的。”

陆菀不知该如何回,索性闭口不言。

好在谢瑜也不曾追问,两人搭着伴在江边收拾着,用着河边捡拾打磨的碎石片将那些鱼都清洗了干净,就势在河边架起了火堆来。

此处江流平缓,水色泛青,虽是在火堆旁坐着,但有阵阵江风拂面,带来丝丝清爽,倒也不难过。

鱼还未烤好,周延就带着满脸笑回来了。

锦袍上一身灰尘,像是在地上打过了滚,袖子甚至还被嘶扯坏了一边。

“这林中有虎,我们需得一道走,不可落单。”

他擦着脸上被石子磨破的血痕,席地而坐,将手中的环首刀插进了地里。

“你可有受伤?”

陆菀目光梭巡在他身上,问了句,但方才见他走得稳,也不如何担心。

“无事,幸而我跑得快,”周延扬唇一笑,“再加之那畜生还带了只小的,便不曾竭力。”

他甚至还有些兴致勃勃的,想讲讲自己方才的经历,“阿菀你可知,那大虎身长约……”

???

陆菀别过脸去,认真烤鱼,并不是很想跟中二少年对话。

就他手上的那柄短短的环首刀,能捡回条命便是不错了,竟是还能这般开怀。

眼瞧着女郎对他所说毫无兴趣,周延有些讪讪。

他随手捡起了个果子,剥了皮,才咬了一口就吐了出来。

“这可太——”话还没有说完,他就想到这果子是谁摘的了。

周延皱着眉,咬着牙硬是把果子吃完,然后勉强道,“略有些酸涩,但还能入口。”

是个人都能轻易看出,他脸上写满了强颜欢笑四个大字。

陆菀不可思议地看了看谢瑜,方才他怎么面不改色地咽下去,还赞了两句味道不错的。

她不信邪地捡了颗剥开,入口又酸又涩,口中的舌头瞬间就麻了。

她僵着舌头疑惑道,“谢郎君,你方才怎么吃下的?”

谢瑜面色不变,伸手取了颗淡青色的果子,指尖微动,便褪下了一层果皮。

他咬了一下,喉间微动,便将酸涩难当的果肉都咽了下去,视线却是始终都落在陆菀的面容上。

倒叫她觉得,这人简直不是在吃果子,倒像是在吃自己一般。

她面色微红地打消了这个念头,又问了句,“你那颗不酸吗?”

谢瑜含笑摇头,“比起冬日时,阿菀日日给我送的那些补汤,味道倒还算平和。”

他说的是被刺杀重伤卧床时,自己送去的加了料的那些……

陆菀一阵心虚,索性急忙打住,目光转到了外皮焦黄的烤鱼,转移话题。

“这鱼要焦了,我们快些用过便上路吧。”

她将自己手中烤好的那条递给了周延,毕竟他方才从虎口逃生,很是需要补充体力。

这一举动便让一直关注她的谢瑜眸中多了几分晦涩。

记忆如铜鉴,不仅可照人模样,也可对比过去如今。

曾经也有过阿菀眼中独独映照着自己一人的时光。

他不出声,将自己手中烤好的鱼递给了陆菀,后背微微僵硬着,却一直不曾开口。

周延方才自陆菀手中接过了鱼,便也收回了视线,垂下的眼睫遮住的眼神有些落寞。

他直觉到,陆菀与谢瑜间像是有了某种默契,这让他很是懊恼不快。

但这也是因他之过,若是这些年他不曾轻忽鄙薄阿菀,想来自己早就与她成亲了,岂能有谢瑜的机会。

如此,三人围坐在火堆边,却只有陆菀一人在专注烤鱼。

另外两人心里转过了百千种心思,俱是有些后悔。

吃了鱼和果子,三人便沿着江流而行。

此时世人多是过午不食,他们三人则是没了机会多食。

一路逆流而上,却是一直到天色微黯,都不曾寻得出路。

山林茂密青翠,罕有人迹,自然也没有道路,周延拿着长长的树枝在前敲击着,试图惊走其中的蛇虫,陆菀走在中间,谢瑜则在最后。

好在一路也不曾见过什么其他猛兽,倒叫陆菀平白提了一路的心。

眼瞧着天色要暗下来,林中阴翳,虫鸣声也更炽,他们连住处都无,一时之间,气氛很有些凝重。

见状,周延挑了挑眉,还笑着调侃道,“实在不行,我们或许可试着上树去。”

陆菀扯了扯唇,回头便看见斑驳树影里的那张清俊面容上仍是平静温和,心里不知怎的也就安心了些。

也是万幸,在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前,他们竟是发现某座山顶的树下有一处简陋木屋,三人这才安下了心。

别的不说,今晚停歇的地方是有了的。

“此处该是进山的猎户所留的,想来这附近该是有村落才对。”

火堆生了起来,谢瑜在狭小的木屋内查看,四下打量着前人痕迹,判断道。

借着才升起微弱的火光,这时陆菀才发觉他腰后又有了新的血迹。

他的伤口该是又裂开了。

最新小说: 战灵少女:开局契约帝皇铠甲校花 大唐:从攻略长公主开始 一碗火腿泡面,我竟黄袍加身!? 穿越后的我变成了男神 此婿不凡 肤施梦记 此间月夕花晨 重生之远见 陨现之日 风流猛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