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走!?”
华颜惊讶时,灼热感袭来,他忙得后退,险些把那信封烧着,呼呼两下,上面的字迹才完全显现——季辰,死!
简单的三个字,信又是从临安王那处送来。
华颜看向沈逐,“你……没受伤吧?”他说着把信递过去,沈逐摇首,道:“魂魄被抢不是小事。且我顺道回去冥府一趟,在罚恶司韩大人处查阅卷宗,发现了那个刺客的消息,的确是有人指示他,可是指示他的人不露身份,以他家人要挟。所以刺客到死也不知为谁在做事。”
丢魂这事放在冥府,这已经算得上大事一桩。所以,沈逐的神色有些肃穆。
接过信,沈逐叹息一隅,随即放下。
“那抢走季阳的是……”
华颜问。
沈逐摇首道:“无形,且修为是我难以睥睨的。所以连身形我也没见。”说着,他又看看信封。
“想必是有人要迫害六皇子,而季阳很可能知道什么所以才被劫走。此事已经超脱凡间事,敢堂而皇之从鬼差手中抢走,必定不简单。”
华颜蹲坐在台阶上,神色厌厌,“是不简单,我原先没同你说完。我的确是来探亲的,六皇子便是我六哥,他此番历劫,出现偏差。不知是天道作祟,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沈逐不显太大讶异,垂目望着手中信封沉默不语。
……
季辰跪于殿中,其后门外便是重重把守。而今他被软禁,外面风雨他自是知晓一二,不成想短短两日,竟发生这麽多事。
这脏水他若是洗不掉,就完了。
夜色迷离,灯火忽明忽暗,偌大的宫殿全然是冰冷的。
跪了三个时辰,双膝早不知其知觉。季辰定定的看着跟前的佛像,这是父皇生前一直供奉的,佛像慈悲面容,大有悲悯世人之相。
“啊切!”
季辰猛的抬眼原先的困乏一扫而空,他寻望四周,想要撑起来,结果双脚麻痹又跌回去,“是谁!?出来!”
他是紧张的,这偏殿唯有他一人,方才那喷嚏声不是幻听。
华颜摸摸鼻子无奈的看着身边沈逐,只好从佛像后面走出来,季辰双眉紧锁,这偏殿突然出现两个生人,他目含警惕,华颜立刻摆手,“诶,你别紧张,我们不是坏人。”
“坏人会说自己是坏人吗?”
华颜被噎住,果然是他六哥,唯一一个能把他呛住的。不,现在还多了个宣危。
沈逐走出来,“我们不是凡人。”他手指一动,季辰右旁的那排烛火瞬间熄灭。
但他没有立刻相信,“莫要装神弄鬼,你们身在深宫逃不出去的。”
华颜跺跺脚,“你咋不信呢,我们是来帮你的,你……”他准备脱口而出的话被沈逐打断,他上前,道:“我乃冥府鬼差,你大哥季阳的鬼魂我护送回冥府之时,被劫走了。若是七日内我不能找到他,你大哥就会灰飞烟灭,再也踏入不了轮回。”
“我凭什么信你?”季辰双膝有了知觉,慢慢站起来。这二人长得倒是讨喜,可他不能只信表面。
华颜环着手道:“你现在必须相信我们。不然,你就要被挂上谋害新皇,意图谋反的罪名。得便宜的可就是你那三哥了。”
“我三哥?干他何事?”季辰不解。
“干他何事?干他的事儿多着呢,就是他撺掇你大哥对付你,我还觉得他的杀心比你大哥还要严重。”说罢,他把那信和信封都递给季辰。
季辰就算疑惑,可说话这么久,对面也无动作。他心下警惕稍稍放宽,外面守卫森严,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他俩却能轻松入内,总归不是普通人。
整封信他一一过目,信封上面的字迹令他面露冰寒,一时忍不住捏成团,“三哥他怎么会……”
“你似乎对于你三哥的杀心觉得震惊。”华颜道。
季辰神色紧绷,“他从小不得父皇喜欢,便在成年之际被封临安王去往封地。这哪里是什么殊荣,这是变相的发配。我们……我自以为同他无甚瓜葛。”
“怎会无甚瓜葛,他若贪图皇位,你不就成了绊脚石。”华颜老实直白道。
“我从来都没想过争夺皇位!”季辰反驳,声音稍大些,外面便有动静传来。
“六皇子,您没事吧?”外面寻问,意识到自己失态,季辰立刻掩下愤怒,“无碍。”
外面没了动静之后,他才又说道:“或许说这话也无人会信。”
沈逐给了华颜一个眼色,问道:“那六皇子可知未尘大师?”
季辰看着他俩的目光渐渐晦涩,“你们……”
“哦,我们俩前日偷听了你父皇给你说的遗言。”华颜又是一句直白。
沈逐觉得他说得太实诚,用胳膊碰碰他,毕竟这先皇也是六皇子的父亲。
季辰脸色有些难看,华颜立刻道:“你别误会啊,我们俩真不是凡人。再说……我们不也是为你好。”
“为我好?”此话听来便觉可笑,季辰自以为不信鬼神,且他从未见过这二人。
华颜点头,“当然了,毕竟……反正你必须是下一个皇帝。换了别人不成!”这种大不敬的话从他嘴里说出好像儿戏一半,沈逐立刻接话道:“六皇子莫怪,而今你已无退路,据我们所知,临安王后日便会到京,你需得开始防范了。”
“你们……”季辰此刻是心乱如麻,不知是该信还是不信。但他们说的也是事实,他如今差不多陷入绝境,至于他的那些亲信干将,此刻大也是被监视。
“未尘大师约是一年之前出现在凌云寺,名声大噪,父皇很是信他。被传得神乎其神,可是我从未见过。他所谓的预言,我也不知是真是假。”
“当然是假的,佛门中人岂能干预此等大事。再说,你才是真命天子好不好。”
沈逐发现他拉不住华颜,好在华颜不是凡人,不然现在被砍了几次脑袋也不知道。
季辰似是习惯他的口不择言,另外他更奇怪的是,这胡乱话的说辞竟然让他觉得熟悉。
看来他果真是疲累太久。
“六皇子,眼下最要紧的先让你摆脱指使刺客杀害季阳的罪名。”沈逐道。
“宰相一党支持大哥,而今我被困于此,也是因为他。太子妃是他的女儿,无论如何,他势必会想办法把我置于死地。”季辰说道。
华颜日渐萎靡,真是太复杂了。
沈逐沉思片刻,“那刺客,当真是六皇子的人?”
“以前在我宫中当过差,我……是全无印象。”
“何时来当差的。”
“一年前左右。”
又是一年左右,华颜支着脑袋,太巧了,太巧了。上生星君曾提到过,约是一年前季辰的命格开始出错。
他现在越发相信是人为。
到底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阻碍六哥渡劫!
他又好好思考了一会儿,六哥向来能言善辩,虽然这入了凡间也不知道遭遇了什么,性子倒是收敛不少。可以往,在天宫可是左右逢源。论起来得罪谁……华颜实在想不出来。
华颜和沈逐从偏殿出来,坐在屋檐之上,硕大的月亮好似近在咫尺,华颜捧着脸全然愁闷,“有心人在一年前就开始布局,要是被我抓到,定然饶不了他。”
晚风瑟瑟,吹动着衣角。
“我觉得对方已经知道我们在追查了。”沈逐说。
“眼下我们要先证明六哥清白,还得寻回季阳魂魄。那未尘大师也是关键。”华颜一一说道,凭他的脑子能理解至此他觉得挺不容易的。
“不如……我同殿下分开行动?”沈逐提议。
华颜倒吸一口冷气,想了想猛的拍拍沈逐的肩,“你真是我的好兄弟!那……”
差点把沈逐给拍下去。
沈逐稳住身,道:“我去追查季阳,虽然此事已经报去冥府,但毕竟是从我手上丢的,我难辞其咎……”
华颜从身上搜罗出一个小木偶给他,“你要是遇见麻烦且脱不了身,你就让他来找我。”
沈逐谢过,收回怀中。
“那殿下小心。”
“好。”
……
待沈逐离开后,华颜思虑着,想让六哥死的,现在最明显的就是临安王。
也就是说他得去找临安王!
有了方向总是好的,华颜想临安王还有两日来到京城,他是等不住,干脆去路上找他。
思及此,大云朵重出江湖。
载着华颜往城外奔去。
此刻阴雨绵绵,润湿大地,自然芳菲的清香钻入鼻息间,华颜来到一偏僻的客栈,里面人坐得满满当当,外面的马厩也放了好多马。
而今,清晨帘幕卷轻霜,好一幅美景。
华颜却没有心思观赏。
他见一个身着华丽锦衣,被簇拥着上楼的男子,见他眉目不凡,气势与旁人皆不一样。
一干人上了二楼,店家很快跟去上茶。
华颜就默默的站在屋中,唯有那锦衣男子坐下,其余的带刀侍卫皆是站在他周边。
“这雨势,王爷还得耽搁两日方才能到京城。”
其中一个侍卫道。
临安王抿下一口热茶,“派一人传信回京。”
“是。”
“王爷,而今京中局势对您来说最为有利,六皇子被太后下旨软禁宫中,太后无子,只要王爷开口许她承诺,定能为王爷所利。”
临安王朝他看去,目含冷光,那人自知说错话连忙低首。
“你懂什么,师父都未曾告知下一步,我有何着急。”
“王爷是否太信任……嗯,那位了?”
另外一个亲信含糊道。
临安王抚着茶盖,幽幽道:“师父助我至此且对我有救命之恩,弹尽竭虑,岂可胡乱猜疑。”
屋中人被教训,再是不敢多言。
华颜摩挲着下巴靠在窗边,现在有趣了,又多了一个人掺和进来。
心里隐隐有种直觉,临安王口中的所谓的师父才是最关键的。
且很有可能是始作俑者。
待一干亲信离去,临安王抿着茶水,不由自主的勾起一抹阴测测的笑容,让华颜立刻觉得外面的阴雨其实不算冷。
盯着临安王直至他进京,华颜都没看到他口中所谓的师父。
但华颜发现的另外一点,临安王刚刚归京,宰相便主动求见。
还是着一身素服,偷偷摸摸那种求见。
华颜趴在房檐之上,这种事儿他是熟悉的,毕竟趴在这偷听可比下去隐身要舒服多了,且下面的声音于他可谓一清二楚。
“大哥的死我的确惋惜,而今六弟被困于宫中,宰相就是现在来找我也无济于事。”临安王道。
宰相一直都是谦卑态度“王爷切莫妄自菲薄,而今,六皇子歹毒心肠,兄弟相残,王爷您才是大统之人,天命所归啊。”
临安王笑笑,笑意未进眼底。
什么兄弟相残,若是季辰手上有兵权,那还有这老狐狸今日这般说辞。
太子死后的谣言风波,他宰相爷估计没少推波助澜。临安王之前远在异乡便听闻不知多少次在朝堂之上,季辰反驳他的意见,从而闹出不快。
加上他是太子一党,自然看不得季辰。
而今他不过是趋炎附势罢了。
“还是……待查明六哥事情缘由再做定夺吧。”而今朝政暂时都交由内阁大臣以及太后掌管。
所以……这登基的事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
临安王的暗示已经很明显,宰相心下明了且内心满意。
“是。”
华颜靠在房檐上,“这意思听来不妙。”他反复思索,只要六哥被确定杀害太子,那新帝的位子就只能是临安王的。
他正思衬间,一只萤火虫突然在他眼前晃悠,华颜嗅到一丝仙气,且来自萤火虫,他立刻坐起身,挑起指尖,那萤火虫飞过来停留他指尖,立刻幻化出上生的模样来。
“殿下。”
“上生星君,你用幻影见我可是出事?”华颜理理发丝,这几日奔波他压根没来得及打理,如此模样算得上失态。
好在上生星君是个不拘小节的,再加上他面上着急压根顾及不了这个。
“出事了殿下,方才司命突然告知我,称不仅仅是六殿下命格反转,还有一凡人的命途也被改变。”
“谁?”
“临安王,季渊。”
“他?他改变什么了?”华颜当下心里一沉。
上生道:“他本于一载之前突发疾病而去,可如今竟然身子完好。”
“又是一载?”华颜回味这个时间,不禁抓紧瓦片,大有破裂之声。
等等,之前在客栈,那临安王说他的师父于他有救命之恩。
“上生,你快查查临安王是不是有个师父?”他问完,就看见上生拿着一簿子在看,随后摇首,“不曾。”
华颜顿时豁然开朗,“如果没有这个人,是不是说明他就是那个意外?”
“殿下是说作祟之人就是这个临安王所谓的什么师父?”
华颜连连点头,“如果我的猜测没错,只要找到这个什么师父,真相就可大白。”
“这……殿下切莫冲动。还是待我禀告天帝之后再下定夺。”
“来不及了,眼见六哥就要被害死了,不能再拖。
”
上生还未反应过来,华颜就站起身准备跳下屋檐,忽而又转过来,“等等,没有那个师父,那那个什么未尘大师可有记载?”
这也是个线索呢。
上生呢喃未尘二字,翻阅簿子,“有是有,只是他就是一普通游僧,并无特别。”
“什么!明明就是因为他,老皇帝才不立六哥为太子。”
上生意识到此事重大,随即关上簿子,“殿下,此事小仙还是得赶紧禀告天帝。”
“诶……”华颜唤道,那上生也是快的,立马消失,估摸着立刻去见父帝了。
华颜叹下一口气,“我果然不适合动脑子,太难了。”他抓抓脸。
正打算再去死死盯住临安王的时候,一个小木偶从地下突然跳上来,华颜被挠得发痒,挥手一抓,就是个木头身子,手感熟悉。
他定眼一看,这次真没克制好,不小心从屋檐滚落,这动静可不小。
立刻引得屋中的临安王出门查看,连带着数十个侍卫紧密寻找。
华颜隐身穿过去,跑出府门外数远,松气的空荡,小木偶从他手中挣扎着跳下来往前跑去,华颜只得跟上去木偶出现只能证明沈逐出事了。
他随着木偶跑到一处荒地,确切说是荒山野岭,脚下还有未融化的冰渣子,他呼呼气,“沈逐……”大喊。
没有回应,又喊了几声,前方突然出现一个高大身影,吓得华颜以为碰上野兽,结果待那人走出来,月色倾洒其面容,华颜这才拍拍胸膛,“司寂大人,你怎么在这里?沈逐呢?”
司寂面色明暗不分,“在前面。”听得出来他心绪不好。
华颜舔了舔干涩的唇,原本要说的话全部隐下来。
他俩走到一处茅屋,十分破旧。
里面铺满了干草,沈逐就躺在那里,白衣上沾了不少血。
华颜忙得奔过去,“这是怎么回事!?”他看着沈逐,担心溢于言表,双手不敢碰他,生怕弄疼沈逐。
司寂坐下来,沉声道:“我赶到时便是这样。”
华颜瞠目,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自责还有担忧在他心里来来回回。
“对……对不起。”
突然而来的道歉,倒是引得原本闭眼的沈逐睁开眼来,“殿下……不必自责,是我……修为低弱至此。”
司寂立刻上前,手背碰着沈逐的额际,“身上伤可疼?”他话语不觉温柔些许,对待华颜和对待沈逐简直完全不同。
好吧,华颜早已习惯,并且看出这俩之间有点啥。
“大人……怎么来了?”对于司寂的出现,沈逐同样惊讶。
“丢失鬼魂,韩大人告知我。所以才来看看,没想到你……”
“多……谢大人。”沈逐想要起身谢礼,被司寂阻止,把他按回去,“你昏迷时已经喂你吃了丹药。”
沈逐轻咬薄唇,微微颔首。
华颜觉得他此刻不该出现在此,太……突兀了。
好在沈逐还记得他的存在,缓缓道:“我追查至此,只找到块季阳的魂魄碎片。”他掏出一葫芦状的瓶子,里面耀着荧光,华颜想起来,这光芒和幽冥蝶的光十分相似。
“那你是怎么受伤的?”华颜关心道。
沈逐多看了眼司寂,才低声道:“被人从后偷袭,无从发现。想来就是劫走季阳的那神秘人。”
司寂微微抬眼,“没有下次。”
这般言语倒叫华颜摸不着头脑。沈逐只是嗯了一声,由于太过虚弱,须得好生修养,便不再多问。
华颜站在茅屋外,不久司寂走出来。
“你……那个……对不起。”华颜嘀咕着最后只化为道歉。
“何意?”司寂望着远边。
“是我……把沈逐带出来的。还惹上一堆麻烦。”若说他没有自责才是不可能。
“世间诸多事,皆是意料之外,他遭此不怪殿下。”
“你真奇怪。”华颜不由道。
“嗯?”
“你对沈逐似乎超脱平常。我觉得应当是我想象中的那种情谊。按理来说我连累他,你就算骂我两句也属正常,可你竟……好似在乎又好似不在乎。”
华颜觉得在乎之人受伤,难免会怨怪连累其受伤之人。
司寂收回眼,“就是怪罪殿下也无用,况且,他并不希望殿下受到责怪”
“你……太了解他了。”华颜发自肺腑说道。
司寂转首看他,“不过,还是想让殿下日后莫留他一人冒险即可。我……会担心。”
华颜利索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不会不会,绝对没有下次,是我没考虑周全。”他连连认错,日后万事自然是长了教训。好在沈逐无大碍,否则他真的要寝食难安。
两人之后相对无言久站了会儿,华颜余光悄悄瞥去,这次司寂未曾带斗笠,所以那张相似于宣危的脸落在华颜眼中竟然觉得有些亲切。
“殿下有话便说。”司寂正视前方。
华颜被点破也不觉窘然,后道:“那个……我发现宣危的手指上有个疤痕,看起来很严重,你知道是怎么来的吗?”
司寂垂目,显得越发深沉,“他不主动告知殿下,我自然不好多言。”
作者有话要说: 清晨帘幕卷轻霜——《诉衷情·清晨帘幕卷轻霜》欧阳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