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厢比对(1 / 1)

兰西回到宫里时已经是半夜了。无数的灯火照亮一重重殿阁,若不是已经挂起的白幡白帘在夜风中翻飞,倒还真是一番辉煌气象。

然而,处处可闻的哭声,却在这华丽的宫室群中点染出几分慌乱和凄凉。太后纵使不怎么得人心,到底是维持后宫局面平衡的重要砝码。如今她去了,这后宫转瞬成了皇后的天下,确实有一些人该着急了。

兰西目光平静地掠过那些传来哭声的宫殿,脚步却不停,一路向抚恩殿过去——皇帝仍在那边,她总得先去复个命。至于怎么处置不和她一条心的人,怎么打理这个已经全然变了样的后宫,那倒都是后话。

越走越近,那两扇紧合的宫门终于在她眼前无声无息地滑开。原本是暗红色的大门,在夜中却变成了难辨的乌沉黑色。于是,当满眼的灯火明灿灿出现的时候,兰西还真觉得眼睛被灼了一下。

殿中已经挂起了办丧事用的幡子帘子,但皇帝却还没换上丧服。这事情来得太突然了,就算尚宫局立刻开工,大概也不能这么快就把麻衣做好。于是,兰西看到的皇帝依然穿着黑色与红色的正装,却除下了冕旒,脸上稍带倦色,但却有一种让人暗惊的美。

是该怎样比喻呢,譬如一朵月光下刚刚开放的昙花么?这种比喻,大概他自己是不愿意听的,但确实给人那样的感觉,干净到没有任何表情——没有任何表情?

太后薨了,皇帝就算没有悲伤到哭天喊地,但这副镇定得不能再镇定的神情应该也不太对劲吧?

她无暇多想,趋前两步,俯首行礼:“陛下。”

这一声招呼像是沉入了深水,全然没有回应,好一阵儿,皇帝的声音才响起来:“回来了啊?”

与其说是问句更像是陈述的口气。兰西点点头:“嗯……都……办完了。”

“如果朕现在告诉你,你杀错人了,你会怎么样呢?”皇帝这次反应却快,他的眼睛盯着她的,瞳仁里除了跳动的烛火之外似乎还闪动着一些东西。

杀错人了?兰西一怔,她虽知道皇帝不会被长久地瞒下去,但也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发现了不妥。不过这也难怪——太后断气之前,有什么东西要嘱咐皇帝也很正常,而只要皇帝进了抚恩殿里头,也说不定会发现什么蹊跷的,就算不是从刘尚义她们的眼睛里头,也总会有别的什么破绽。

但是这让她该怎么回答呢。

皇帝正盯着她,盯着她脸上显露无遗的惊慌,也许,他还在揣测这惊慌神情的来由……

“杀错人了?可臣妾……”兰西刚刚要说杀人是你的旨意,却终于算她脑子灵光,在话语脱口前把它咽了回去——和正在责怪你的人抱怨他的错误,只能达到一个结果:激化矛盾。

皇帝仍然看着她,似乎在她的话说完之前不会有任何反应,于是,她转了话锋,答道:“那么,陛下要臣妾怎样,臣妾就怎样……”

“朕要你自裁的话你也就自裁吗?”皇帝像是听了个笑话,嘴角竟扬起了一点儿:“你倒是真温顺。”

“……”兰西不太愿意接受他这种把她当做小动物的夸奖语气,但又不好反驳,只闷闷片刻,反问道:“陛下若是知道杀萧氏不对,还不提醒臣妾的话,那臣妾也只好认了被陛下摆的这一道。还能怎么样呢?”

“说起来倒是朕不对了?”皇帝的笑意消失了,口气却松了下来,并不像是被惹怒了的样子:“好吧,朕不告诉你是因为没什么必要。就算萧氏确实不是下毒的凶手,太后薨逝前再三要朕杀萧氏,那她不是一样得死么?就不用让你知道她无辜了。”

“臣妾万分庆幸母后的遗言不是杀了臣妾……”兰西低声道。

皇帝失笑:“她就算要杀你朕也不会答应啊,又不是她想杀谁就能杀谁的。难不成她遗命朕屠尽后宫朕就会把这偌大的六宫搞得血流成河?你是皇后,怕什么?”

“皇后也不是不能死啊。”兰西勉强笑笑:“臣妾真的……怕被赐死。萧氏死去的时候,臣妾惊得连茶盏都摔了,真的太吓人……”

“第一,如果你是被赐死的人,你自己就不会看到自己的死状什么样,第二……”皇帝微侧了头,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盯着她的眼睛低声道:“朕不杀你,也不会让别人杀你,你没有什么好怕的——只要你听朕话。至于萧氏的死,太后的嘱咐固然是原因,但穷究到底的话,还是朕的意思。”

“您的……意思?”

“她那个人是不会轻易认栽的。纵使朕对她的这封信仍然不予理睬,也不可能让她就此死心。人在绝境里头,是会做出些不寻常的事情的……”皇帝轻轻笑笑:“太后的灵柩要停在灵清寺几天,那几天灵清寺人多眼杂,最适合做点儿坏事,效果也最好了。朕觉得,如果萧氏活着,她不大可能放过这个机会吧。”

“或许是……”兰西心里颇不以为然,若诚如皇帝所言,那几天的灵清寺必然也是看守森严,萧氏还想折腾,哪儿有那么容易?

“你觉得朕在危言耸听么?”皇帝眯了眯眼,道:“当然啦,杀人放火她是做不出来,但是趁着有皇家的旁支贵族们进进出出,再去捞一根救命稻草的事情,还是很轻易的。这种丢人事朕可不想看到。”

兰西咬了咬下嘴唇,心知皇帝此言非虚——以萧氏的脾性,若知道了皇帝对她再无半点好感,她绝不会就此认了在佛前守一辈子的命的。当直接讨得皇帝欢心这笔生意做不下去的时候,她必然转向另一条道路,且不管这条路究竟是什么吧,第一步肯定都是先从灵清寺出来。要出寺自然得借助别人的力量,可用了人家的东西,怎么好不给回报呢?

而她除了她自己以外,当是身无长物了。

一旦出了这样的丑闻,皇帝就是拆了灵清寺,也没办法泄愤了。

“但是,谋害太后的真正凶手是谁,你依然得接着查下去。”皇帝话锋一转,道:“总得给她老人家一个交代。”

太后哪儿老了?兰西有点儿替太后不服气地想,但这一想,却惊出了一身冷汗:皇帝居然称那刚刚逝去的尊贵女人为“太后”!难道……不应该是“母后”吗……?

仔细回忆的话,似乎她从灵清寺回来之后,皇帝对太后的称呼就变了。

像是灵光一般,一个画面闪过兰西脑海——皇帝对着太医下令,治好太后赏银五千两,却不说治不好太后要处罚他们。这绝不是因为皇帝仁厚,一个对自己昔日的妃嫔都能下死手的男人,对待太医能有多仁慈呢,又有什么必要仁慈呢?

她抬起头注视他的面庞,没错,他脸上是有倦色,却看不出一丝一毫母亲去世的悲痛。皇帝从前是很孝顺的,为了萧氏气着了太后一事能毫不犹豫地甩萧氏一耳光,更在她分发过冬的东西时特意遣人嘱咐她多给太后些最好的貂皮做衣服。这样的儿子,会在母亲过世不到一天的时候就毫无悲伤之意了么?

此时的无情和从前的孝敬对比,她只能确定一件事——皇帝已经知道太后并非他生母了。

但纵使如此,太后对皇帝终究有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啊。他就算不念生身恩情,总该也有几分感激的,怎么可能是这样的表情?难道,太后当年对他的生母做出过什么,以至于他现在都怀恨在心?

几个念头飞快地晃过兰西的心中,但她脸上却依然是不变的乖巧驯顺:“是,臣妾知道了。”

“如果查出来是谁干的,先问问他的动机……如若……没有必要告诉朕的话,你就直接杀了她好了,不用声张。”皇帝又道:“记住,公诸于天下的凶手,只能是萧氏。”

这当然不劳他叮嘱,但“有没有必要告诉皇帝”的判断标准在哪里?兰西不敢问,只能默默点头,心中却挂上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外头下雨了,幸好你回来得早。”皇帝像是放下了莫大的包袱,淡淡道:“明儿个杏花桃花什么的都该开了,你想去看看么?”

兰西愕然,她经常跟不上皇帝的思维速度,这人的想法忽而在东忽而在西的,根本没法捉摸。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确定皇帝这话并不是有什么玄机,便点了点头,道:“哪儿的花?”

“御花园里头。”皇帝转过头,眼中虽无半分轻松神色,但口气却像是任意一个邀请美丽的女孩子一同踏春的少年一般,既有试探又有几分志在必得的信心:“同朕一起去吧。”

兰西糊里糊涂地就点了头,但她却总觉得这次邀请不太妥当,想了半晌便问:“可是太后丧期之中……”

皇帝似是也觉察到了她的改口,眼中的神色微微波动,却终究化作清浅一笑:“不要紧,只是走走而已,不算游乐。太后不在了,朕觉得心里有一块儿地方堵得慌,说不定看看花鸟会好些。”

“……堵得慌?”

“就算不是亲娘,到底喊了这么久的母后呢。”皇帝扭过头,看着一排亮起的牛油巨烛,道:“多少有些失怙之忧,虽然没那么明显……父皇驾崩的时候,朕也一滴眼泪都没有掉,也是这样的感觉,觉得心里头压着块巨石,喘不上气来。那时候母后……哦,太后,怕众臣为难朕不孝,偷着狠拧了朕一把朕才哭出来的。”

兰西默然,她突然有点同情这个九五之尊的男人。这些话,不知道他和别人说过了没有?先帝驾崩的时候他应该只是个小孩儿吧,她不太能想象一个孩子天生性格就能闷到这种份上,而把一个孩子憋得连哭都哭不出来的话,宫里的环境也不可谓不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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