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二丫(1 / 1)

姚学义被禁止出门,但是他带回来那五块大洋却不能当成不存在。

傍晚时分,李氏烙了几个烧饼,装了几斤玉米面,用包袱包好,准备去东坡顶上的破庙。

姚软枝也要一起去:“娘,我还有两件薄棉袄,有点小了,给二丫三丫套在里面穿吧。”这样从外面看不出来,不会被李志高发现抢走,还能保暖。

李氏很是感动:“满满真乖,就是要这样,亲戚之间得相互扶持。你舅妈和表妹太苦了,唉。”想起自家大哥的样子,她也只能叹气。

破庙不知道是什么年代建的,石头墙十分坚固,可是屋顶却已经塌了大半,瓦片也被人捡走完了。三间房子,只有一间勉强能够住人。

因为久无香火,无人再塑,神像泥胎都残破不全,好在神像头顶的房顶破洞不大,用石头把麦秸高粱杆压住,就不会漏雨。

李志高的妻女三人就在神像后面栖身,白天出去,有活干活,没活乞讨,晚上就回来在这里睡觉。

姚软枝上辈子第一次跟着李氏来的时候,非常震惊,回去就问李氏,为什么他们不把舅妈和表妹接到家里来住。

李氏当时就忍不住哭了。

那是她亲哥哥亲嫂子亲侄女,她何尝不想伸把手呢?

可她知道,只要她把嫂子侄女接到她家,就等于把她那个沉迷大烟的哥哥带了回来,再也撕扯不清。那以后大哥想办法卖掉的,就不仅是他的家产和女儿,还包括姚家的家产和她的子女了。

李氏在庙门口就开始叫人:“嫂子,嫂子,在不在?”

因为三个女人在这儿住,难免有些二流子不怀好意想来占便宜,所以母女三人十分警惕,随身都藏着刀子锥子,门窗上也总是留着陷阱,李氏也不敢随意进入。

叫了几声后,庙门缓缓打开,一个脏兮兮黑乎乎的人站在门口。

那人头发披散着,一绺绺搅在一起,不知道多少天没有洗过,把脸盖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清楚长得什么样子。身上的衣服褴褛不堪,也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一双赤着的脚黑乎乎的踩在冬天冰冷的地面上,仿佛感觉不到温度一样。

姚软枝默默地跟在李氏身后。

她这位舅妈王月娥,其实长得很漂亮,就是太倒霉所嫁非人,跟了李志高这样的渣男。为了保全母女三人,不得不拼命扮丑弄脏,让那些有坏心的男人看见她们就作呕退避。

关上庙门,李氏在神像后面点亮带来的油灯,把包袱拿给王月娥:“几个烧饼,趁热吃了。”

王月娥也不吭声,接过包袱打开,一股香气散发出来,那边墙角里缩着的两个身影立刻扑了过来。

两个表妹的模样跟王月娥没有什么区别,全都是黑魆魆脏兮兮的,就是脚上有鞋。那还是李氏给她们做的棉鞋,一家四口都有。

“嫂子,你的鞋呢?”李氏皱着眉头,“大冬天的光着脚,生了病可不是小事。再过给两个孩子怎么办?”

王月娥捧着烧饼小口小口啃着,没有说话。倒是一边飞快地吃完一个烧饼,又抓了一个的小姑娘接口了:“姑,我娘把鞋给二姐了。”

没等人再问,小姑娘就自己解释起来:“二姐昨天讨饭的时候给许老爷家的狗撵,鞋跑掉了,娘就把鞋给二姐了。”

李氏叹了口气:“我还有双旧鞋,等会儿拿来给你。”

王月娥低着头不说话,蹲在另一边的李二丫跟她一样沉默。

九个烧饼,母女三人很快吃了个干净。

幽暗的油灯把狭小的空间照得一片昏黄,几个人影在墙上摇晃,看起来十分凄凉。

李氏从怀里取出那个钱袋给王月娥:“嫂子,这是大哥让学义捎回来的,说是挣了钱,给你们用的。”

王月娥全身一颤,不但没有喜悦,反而向后缩了一下,终于开口,声音嘶哑:“他,又,想,干啥?”

李氏叹气,这都是被李志高给坑多了,看见钱就吓成这样,她这个哥真是造孽!

她把几个大洋倒出来,推到王月娥面前给她看:“你管他想干啥,反正钱拿在你手里,藏好了留着用。他问你就说不知道。”

姚软枝一直站在李氏身后,暗中盯着李二丫观察。

果然看见李二丫被叮当作响的银元吸引了目光,看着银元的方向一动不动。姚软枝基本可以猜到,这会儿李二丫在想什么。

她这个二表妹,可不是个一般人。

上辈子的李二丫,没有上过一天学,大字不识一个,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却硬是靠着一股狠劲,评上了乡里的女劳模,是全乡著名的铁娘子。

她给自己改了名字叫李爱红,拿着□□站在几千人面前大声演讲,毫不畏惧。

可惜的是她有一个拖后腿的亲爹,总是跟那些坏分子混在一起,从来不肯好好劳动,总是给她丢脸抹黑。她想再往上发展,这个爹就是个绊脚石。

所以李志高死了——喝醉了酒走夜路,从山坡上摔下去,摔断了脖子。尸体躺了一夜才被发现。

铁娘子一路做到了县革委副主任。哪怕后来风光不再,李爱红也照样进了工厂,当了干部。

上辈子李志高的死,是姚软枝和李爱红两人合力而为。

现在李二丫心里对李志高的恨,对好日子的向往,和她骨子里的那股狠劲,都和上辈子没有什么不同。

那么这辈子,让李志高提前几年去死,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难度。

姚软枝走过去,拉住李二丫的手:“二丫,走,去换个衣服。”

两只手叠在一起,一只白嫩细滑,一只黝黑粗糙,对比鲜明。

李二丫抬头看着眼前精致漂亮的表姐,突然用力把手往后一抽,乱发间露出的眼神充满了攻击性,像是山间受到威胁的野兽。

姚软枝却好像没有感觉到她的敌意一样,笑着抓紧了她的手,拉着她往隔壁走:“二丫比我瘦,我穿着小了,你应该穿着正好。”

李二丫看着姚软枝手里提着的蓝色小棉袄,眼神发亮,手上挣扎的力气小了下去。

“二丫,我上了一年学了,学了好多字,老师夸我聪明着呢。”李二丫换衣服,姚软枝一边帮忙一边跟她说话。

“我们苏老师说了,读了书认了字学会了知识,以后就能去当城里人,领工资买白米白面,想吃什么吃什么,想买什么衣服就买什么衣服。女人也能自己养活自己,不用求任何人。”

李二丫用力把脱下的破衣服扔到了地上,脸上绷得紧紧的。姚软枝毫不在意,弯腰帮她拾了起来。

“我跟我娘说,要把你跟三丫送去上学,我娘说,舅舅不乐意,她想帮忙也没办法。唉,舅舅难道就不想让你们有本事了过好日子吗?”

李二丫动作粗鲁地穿上姚软枝的小棉袄,用力扣着盘扣。

她比姚软枝小两岁,但是身材个头却比姚软枝瘦小太多。姚软枝穿着小了的衣服,在她身上却大了一圈。

姚软枝帮她拽了拽肩膀和后背,压低了声音说:“二丫,我听说,舅舅在给许老爷家做事,反对新政府。今天的大洋就是许老爷家给的。”

李二丫到底还是年轻,被姚软枝突然暴露的秘密吓得猛地转身。

“你可得劝劝舅舅,当初旧政府那么多兵那么多枪都输了,只靠着许老爷他们这点子人,怎么可能赢得过新政府?到时候事情败露,我怕你们都要被连累。”

“再说了,要是舅舅做的事被人揭发了,新政府肯定要把他抓起来,重了恐怕得枪毙,轻了都要一辈子坐牢出不来。”

李二丫站在原地,像是一个雕像一样,盯着姚软枝一动不动。

房顶的大窟窿里,有月光洒下来,照在姚软枝脸上。她穿着蓝底白花的小棉袄,围着鲜艳的红头巾,脸蛋雪白,眉目如画。

在李二丫眼里,这就是最漂亮最好看的打扮和长相。

她不知道有多少次希望自己和这个表姐交换,希望自己是姑姑家的女儿,而不是一个大烟鬼的丫头。

“满满……姐,你想怎么样?”李二丫终于开口问。

她又不傻,表姐描述的未来她很心动,但是没有人会白给她东西。就算是当乞丐也要挑合适的人去乞讨,否则要不到吃的还得挨打。

姚软枝从怀里取出一小瓶酒,这是姚学义帮忙从老爹的珍藏中偷出来的。

李志高今天有去处,有人款待,是不会回来的。但是过几天,一直找不到姚学义,许家嫌他没有价值,肯定要把他赶走,他只能回到破庙继续压榨妻女。

“酒给舅舅喝,他喝了酒,心情好的时候,你劝劝他。让他千万不要糊涂,许家是新政府一定要除掉的恶霸,舅舅给他们帮忙,只要被人揭发,就是死路一条。”

李志高一喝酒就醉,醉了问他什么话都说。

李二丫伸出黑黑的手,握住了白瓷酒瓶。

早上,姚软枝按照平时的习惯六点半起床。昨天晚上,她居然梦见了李爱红,梦见了上辈子李爱红嘲讽的脸。

那个丫头,又聪明又狠辣,绝对不会放过翻身改变命运的机会。

天还没有亮,杨九香在厨房烧热水,姚软枝拢了一把头发,先抓起竹扫帚把院子扫了。清扫起来的灰土垃圾,都堆积在院子角落里,回头可以用来堆肥。

肥料可是农民最重要的东西,哪怕他们并不知道土壤需要补充营养的科学理论,也从数千年的实践中明白,长期耕作的田地会变得地力匮乏,不利于种植农作物。所以,即使是只有些微作用的灰土,他们都不舍得丢弃。

吃了早饭去上课,课间去问苏老师生字,日子和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过了四五天,就要到期末考试的时候,苏老师笑着宣布,为了响应国家的爱国卫生运动,他们夹沟村小学全体师生,要到解放乡去打扫卫生。

每个人从家里带一把扫帚,早上八点钟出发,步行去解放乡劳动。

六七岁的小萝卜头们走在前面,超龄学生们走在后面,浩浩荡荡地扛着扫把来到了解放乡政府大院里。

一位满脸严肃的中年妇女给他们分配了任务,姚软枝被安排到乡政府二楼打扫会议室。

她推开门,会议室里坐着两个穿着公安制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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