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陶然客栈,后院。
檐角在月光的照射下发出了清冷的光，檐下是八名手执兵刃的侍卫。
西角楼的窗户被打开了一道缝,缝里现出了一只幽深的眼。
这只眼紧紧盯着下方，注视着后院的一举一动。
月上中天，侍卫交替之时，一群蒙面黑衣人忽从天而降。
“来了……”
西角楼的窗瞬间被推开,紧接着拉满了弓的弩手齐刷刷地出现在了楼上的各个窗口。
“留个活口。”惟璟站在窗口，俯视着楼下,嘴角边噙着一股杀意。
手势一落，冷箭齐发，月色中,尖锐的剪头快如闪电。没过多久,黑衣人已倒了一大片。
惟璟赶紧摆手，弓弩取下。剩余的几个黑衣人眸子一紧，横起刀，却是纷纷抹了脖子。
“见血封喉，倒是一批很得力的死士。”云非查验着黑衣人脖子上的伤口，淡淡道。
“要让这群人活着，比让他们死了还难。”少商冷笑一声，扭头去看惟璟。
惟璟一脸凝重：“他们想要毁尸灭迹,一定会再来的。”
侍卫开始处理黑衣人的尸首，云非和少商随惟璟进了屋。屋内的大红柱上用铁锁链绑着一人，那人老态龙钟,双目微闭，正是李忠。
他是在入夜后被陵游悄悄送到陶然客栈的。到了陶然客栈后不久，便苏醒了过来。
惟璟亲自去审问他，软硬兼施，可他却始终一声不吭，既不承认自己是李忠也不否认，对于当年的事更是装聋作哑。
云非瞥了一眼柱上的人道：“这帮黑衣人死了一批会再来一批，只要李忠活着，他们就会想着取他的性命。南阳非久留之地，只是回去的路上怕是更危险。”
“你不觉得奇怪吗？这一路，我们的行踪似都在别人的掌控之中。”惟璟疑道。
“你是怀疑出了奸细？”少商赶紧道。
云非挑了挑眼，“是得好好查查，只是眼下，先解决了这事才对。”
云非话音一落，三人的目光又转移到了李忠身上。
“老狐狸，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在装睡。”少商嗤笑一声，见李忠完全不为所动，换了种口吻劝道：“李忠呀！当年在营中，华将军待你可不薄，你背叛了他，陷他不义，害他性命，这么多年了，难道心里一点愧疚都没有吗？若主使你的人靠得住，你又怎会落到今日地步。”
“你若能把真相说出来，本王兴许能想办法保你一命。”惟璟见他动了下眉，适时开出了条件。
李忠听后，又一副睡死过去的模样。
“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信不信本候拿刀子撬开你的嘴。”少商急得抓耳挠腮。
惟璟亦是气得牙齿打颤，他近来感情受挫，情志不平，再加上寝食不安，心情本就烦躁，如今被李忠这一激，只觉有口气赌在心口，上不去也下不来，难受至极。刚想说些什么，一开口，却似邪风入肺，只剧烈地咳嗽起来。
云非忙抚了抚他的背道：“殿下近来身子不爽，今日又忙了一整天，先去歇着吧！这里有我和少商。”又往外喊道：“阿清。”
阿清应声而入，见惟璟咳得满脸涨红，赶紧上前扶住了他，送他回房。
“殿下这个样子，我瞧着都心疼，可见那个赫连云浅是个狠人。”少商望着惟璟离去的背影，叹道。
云非刚想回他，却瞥见李忠忽睁开了眼。
他一直装睡，连惟璟说可以饶他一命时都只是动动眼皮子，现下听到他们说起赫连云浅却直接把眼睛睁开了，真是出人意料。
他的目光刚好和李忠碰了个正着，李忠迅速躲闪而过，又把眼闭上了。
……
*
“殿下，御医把药送来了！”阿清端着药进了屋，见惟璟靠在床屏上，又对着那枚香囊发呆，轻轻咳了一声道：“殿下，先喝药吧！”
“我说过不吃药的。”惟璟盯着香囊，喃喃道：“她和我说过，我这些年吃了太多药，再吃只是有损无益。”
“殿下，你何苦来着？天底下有才有貌的女子多的是，以你的身份，要什么样的没有。那个赫连姑娘，阿清说句不好听的，就是不识抬举。日后，也不会是个有福气的人。”
阿清心疼主子，一时间也是口不择言。话音刚落，见惟璟脸色愈发难看，正阴阴地瞪着他，赶紧打了自己一把掌赔着笑道：“小的胡说八道的，赫连姑娘她福寿绵长。”
“罢了，药我不吃了，去弄些吃的来，我饿了。”
“好，阿清这就去。”阿清看了眼那琥珀色的药汁，强颜欢笑着出去了。
惟璟这几天咳得十分厉害，不喝药能好吗？很快就要启程回洛川了，万一在半道上出了什么事，可如何是好？
阿清愁眉苦脸地出了门，走到楼梯口，恰好碰见了云非，行了一礼后，赶紧向他使了个眼色，推了推手上的药。
云非皱了下眉，端过了阿清手中的药，稳稳当当地进了惟璟房间。
他已起了身，身上披了件月色的锻衣睡袍，因未洗漱，头发有些乱，眼下正站在窗口似在望些什么。
云非把药递到他面前道：“喝了，再不喝就凉了。”
惟璟回过神来，嗤笑了一声：“阿清怎的运气就那么好，回回碰上你。”
“璟……”云非叫了他一声，一双眼望着他，似有无限心事。
惟璟打小就见不得他这样，无奈地接过药，一饮而尽。
云非这才笑着接过空碗，把碗往桌上一放道：“我刚才差人送了封信到紫竹庄。”
惟璟一听到“紫竹庄”三个字就想起了云浅，一想起云浅便下意识地紧张起来。
云非见状，不紧不慢地道：“南阳到洛川路途遥远，为防不测，我决定向赫连姑娘借用百里陵游，来个暗度陈仓。”
“没有百里陵游，本王照样可以把李忠安然无恙地带回洛川。”惟璟永远也忘不掉，云浅写给他的诀别信是经陵游的手送到陶然客栈的。虽然云浅说过她对陵游没有男女之情，可陵游却是云浅父母许嫁的人，这几日一想起这事，他就郁郁不已，如今听到云非又提起陵游，急得又是一阵咳嗽。
云非拍了拍他的背，有条不紊道：“你别激动，我之所以这么决定，一来陵游身手好，有勇有谋，昨儿就是他把李忠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到客栈的；二来，那伙人都不认识陵游，万不会想到我们会把这么重要的人交到他手上；三来，你不是怀疑我们这出了奸细吗？这件事我只同你和少商商量，我们私底下秘密进行，若事情再败露，便证明这个奸细就在我们三人之间。”
“你怀疑少商？”惟璟看起来很是吃惊，摇了摇头道：“少商不会的。”
“或许是我想多了，眼下只能静观其变。”云非沉默了一会，见惟璟仍愁眉苦脸，笑了笑道：“这四来，你不是很想把百里陵游从赫连姑娘身边撵走吧！总不能你都离开了南阳，他还在这吧！”
惟璟听到这一句，不由得有些瞠目，云非竟然连他这点小心思都看透了，简直是——可怕！
“你这什么表情？”
“我只是在想关于我的，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臣岂敢揣测王爷的心意。”云非勾住他的肩膀，换了种口气调侃道。
“少来这套。”惟璟心想着，侧过脸看向了他那俊美的侧颜，见他又叹了一气，思忖道：“国家正是用人之际，百里陵游确实是个人才，留在紫竹庄便是敬国的损失，等到了洛川，一定要想办法把他留下来才行。”
“你确定她会把百里借给你？”
“经过昨儿一事，我确定。”云非说着顺手挑起了他的下巴，认真道：“赫连姑娘虽出身商贾世家，却是个很识大体的人。”
难得听到云非夸云浅，他本是有些高兴的。可云非这动作简直是——放肆。
惟璟瞪了他一眼，而后不甘示弱地伸出手使劲地在他腰上掐了一把……
*
紫竹庄这边，云浅收到了云非的信后，思量再三，便把陵游叫到了屋里，共同商讨此事。
陵游刚从洛川回到南阳，若要再让他奔波这一趟，云浅实在有些不忍。可李忠是在紫竹庄被发现的，她又知道了华将军当年蒙受的不白之冤，若不帮，于心难安，思前想后，云浅便想着把决定权交给陵游。
“就照陆公子所言吧。”陵游看完了信，答得倒干脆。
云浅见他应了，心里却没有意料中的如释重负，她虽然知道陵游的本事，可押送嫌犯进京，山水迢迢，谁也不敢保证路上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自己要他决定，又婆婆妈妈起来岂不讨人嫌。”云浅如此想着，只好收起了心里的顾忌，微微一笑道：“那便辛苦陵游走这一趟了。”
陵游点了点头，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最近，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十分微妙，云浅也说不出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反正就是和以往很不一样。
“浅浅。”陵游忽然叫了她一声，云浅抬起头来，见他正深深地看着自己，意有所指道：“此番离去，你是希望我回来，还是继续留在洛川？”
爹娘之前竟和她提过要把她许配给陵游的事，那他们二老很有可能也早与陵游说了此事。
他表面上是在问行程，可话里的意思却是……
他在她身边那么多年，她是早已习惯他的存在的，可是……这种习惯是男女之情吗？
她苦恼着，那人却笑了一声道：“你看看你，像是我欺负了你什么的。”
云浅见他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便也跟着笑了起来。
陵游拿起越绝剑，抚摸了一下剑穗道：“浅浅之前不是很想给越绝换条新的穗子吗？等我回来，你就送我新的剑穗好不好？”
“好。”云浅笑着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