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铮……”
听雅园的北院里传来了一阵琵琶声。
“啪”。
乐声停歇,一记鞭打过后,乐声再次响起。
又是一个错音，阮娘再次挥起竹鞭打在了云浅的手上。
云浅吃疼,咬着牙，继续练下去，不料不到一会，又错了。
阮娘举起了竹鞭,这回竹鞭却是落在了椅子的腿上。
她叹了一口气，对云浅道：“回去吧。”
“云浅有错,请阮师傅责罚。”云浅摊出了双手，等待着阮娘的处罚。
昨儿宫里来了旨，皇上命她三个月后在宫宴上演出。她心里记挂着惟璟那件事,怎么也进入不了状态,一连错了这么多个音，莫说阮娘生气，她亦觉得十分羞愧。
“你若心不在此，我就算把你的手打烂了又如何？到时你若在宫宴上出了丑，累及我的名声是一回事，还有可能触怒皇上，孰轻孰重，你心里应该有个数。”阮娘苦口婆心地说着。
云浅心里难受,一语不发地站在那，双手仍摊着。
阮娘又叹了一气，对站在一旁的榆娘道：“兰音,送你家姑娘回去吧！”
“兰音”，自从她抱着云浅离开洛川，隐姓埋名后，这十六年来，从没有人这样叫她。
如今听到这一句“兰音”，榆娘心里不由一震，好似晴天里忽遭到了一记响雷。
萧汐若还未出嫁时，她就跟她在身边伺候她，阮娘见过她好几回。原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相貌变了，名字改了，不会再让人认出来，没想到阮娘适才竟会喊出她的旧名。
究竟是无意，还是有心？
阮娘似是发觉自己叫错了名字，顿了一下，改口道：“榆娘，听到了吗？”
榆娘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搀着云浅回去了。
云浅一路闷闷不乐，榆娘心里虽因着那句“兰音”而惴惴不安，仍不忘安慰云浅：“姑娘，阮师傅脾气急了些，你别往心里去。”
“她是恨铁不成钢，我又怎么会怪她。”云浅摇了摇头，自责道。
“姑娘的琴弹得那般好，琵琶自然也是不会差的。”榆娘道。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抗拒学琵琶。”
“姑娘是不喜欢琵琶吗？”
云浅默了一会，忽看着榆娘道：“榆姨，你知道相国夫人吗？”
榆娘不知道云浅为何突然谈起相国夫人，摇头道：“相国夫人芳名远扬，我自然听说过。”
“阮师傅总说我长得像相国夫人。听说皇上当年在祥国公府当护院时，就对相国夫人心生爱慕，后来相国夫人虽然嫁给了陆相国，皇上也成了天下之主，坐拥三宫后院，却仍对相国夫人念念不忘。”
云浅说到这，愈发郁闷：“相国夫人擅长弹琵琶，皇上登基后却听不得琵琶声。如今偏让我学琵琶，你说皇上是不是想把我当成相国夫人的替身。”
“这些事，是谁告诉你的。”榆娘听了她的话，心里比她还要郁闷。
“那晚阮师傅说我长得像相国夫人，又说皇上一定也是这样觉得的。我很奇怪，就让青空去打听了下。”云浅道。
阮娘在云浅面前提皇上，提相国夫人，适才又喊她兰音，难道，她真的发现了什么……
*
陵游带着云浅的亲笔信，到相国府去拜见云非，不料云非出了远门，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陵游再次扑了个空，只得折回。心里正想着该如何安慰云浅，忽见一老一小正其乐融融地从他面前走过。
那老人头发花白，一手拿着拨浪鼓，一手牵着自己的孙儿，笑容可掬。
陵游看着她，想起了自己的祖母。
他这次回到洛川后，不过只匆匆地回了一趟家，祖母看见他十分高兴，可他担心云浅的安危，还没和她说上几句话就又走了。
仔细想想他真是不孝，祖母苦寻了他十六年，他却没能多在她身边陪陪她。
而今朝君身子已经康复，宫里也派了两人看守听雅园。
风平浪静了这么长时间，又在天子脚下，他这会若回去见见祖母，应不会出什么事的。
陵游这般想着，先回听雅园对云浅说了云非远出的事，云浅听了只是默默无语，直到听到陵游说想回家，这才缓过神来，笑道：“那就回去吧！替我向祖母她老人家问好。”
如此说着，又唤青空去备礼，陵游忙道：“不必了，又不是什么大日子。”
“要的要的，不然我心里可过意不去。”云浅善解人意道：“你不知道，有些老人家嘴里虽说不在乎晚辈送不送礼，但只要你送了，他们都是很高兴的。”
陵游听到这话，便随她去了。
从听雅园到百里府，骑马不到半个时辰，陵游回了家后，先去向义父义母请了安，而后才到后院去找祖母。
杜氏见他回来，喜不自胜，拉着他唠唠叨叨了许久，定要亲自下厨给他做些好吃的。
陵游不想她劳累，又不愿扫她的兴，只好欣然接受。
祖孙俩坐在饭桌前一边吃着菜，一边聊起了天。
杜氏笑眯眯地给陵游夹了一块豉油鸡道：“虎子，过几日是你的生辰，你可要记得回来，祖母我再做些好吃的给你。”
“我的生辰？”陵游一愣。
当初他跟祖母分开时，还太小，根本记不清自己的生辰。百里王涛没理这样的小事，后来他去了南阳，云浅曾问过，他据实回答了，许是云浅觉得他太可怜，便把一年中的岁首说成了他的生日。
自那后每年的正月初一，新春佳节，云浅几人在过节的时候也顺便替他庆祝了生日。
而今这日子是早已过了，祖母突然间说起是几日后，让他一时间转不过弯来。
“十一月初十呀！你忘了吗？”
“没有，我记得呢！”陵游怕祖母难过，赶紧道：“十一月初十，我每年都是这一天过生日的，怎么会忘记。”
杜氏见他这反应，像极了撒谎，叹道：“是祖母不好，你爹娘去得早，这么多年，我从没有好好照顾你，我对不起你爹和你娘。”
“祖母说的什么话，孙儿现在不是很好吗？”陵游安慰道。他对于亲爹和亲娘的印象已经非常模糊，但只要想起他们去的那般早，心里总觉酸涩。
杜氏摸了摸他的脑袋道：“是很好，我的虎子现在是又高又壮又英俊，你是祖母的骄傲，是百里家的骄傲，也是我们符家的骄傲。”
杜氏一时间感慨万千：“感谢老天爷，让我们祖孙俩遇见了百里恩公，我们符家才不至于断了后。”
“符？”陵游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你这孩子，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你虽跟你义父姓了百里，可也别忘了你本是符家的子孙。”祖母认真地看着他道。
“可我记得我们家本来是姓杜来着……”
“啊……”杜氏想了想，拍了拍脑袋道：“瞧我这记性，人老了就是不中用。”
杜氏陷入了回忆中，絮絮道：“这杜原是我的姓，我当初生下你爹，心里埋怨你祖父，就不愿你爹姓符，让他跟了我的姓。哎！我对不起他，直到你爹走的时候，我都没跟他提过你祖父……”
陵游从来都不知道还有这回事，在他的记忆里，祖父是不存在的，家里的大人从来都没有提过他，长大后他想起这事，便想着祖父应该是很早便去了，祖父也跟祖母一样姓杜。
杜氏十分感慨地看着陵游道：“前尘往事真是黄梁一梦，如今祖母老了，什么也都看开了，最近常梦见你祖父，要是有生之年还能再见见他，哪怕只是看那么一眼，也死而无憾了。”
“祖母的意思是，祖父还活在世上吗？”陵游震惊道。
杜氏梦呓一般，缓缓道：“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太久了，太久了……他说他要回来，可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陵游更是大惑不解：“为什么祖父当年要离开祖母，为什么祖母会再也没见过他？”
“哎！这个，说来话就长了。”杜氏似是不大愿意提起这段往事，夹了一个肉丸放到陵游碗里道：“你说的那个浅浅姑娘，什么时候带来给祖母看看。”
陵游听到祖母问起云浅，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丝微笑。
“祖母虽没见过她，但看了她让你带的礼物，也知道那是个又孝顺又善解人意的姑娘。”杜氏进了百里府后，一直住在后院，大门不出，并不晓得外边出了什么事，更不知道什么美人图、紫竹庄美人。
陵游怕她多心，也没有把这些事告诉杜氏。杜氏只知道云浅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她的孙儿的心上人，此番是来洛川探亲的。
“浅浅真的很好。”
“瞧你一说起她，笑得有多傻，你生辰那天，方便的话，带她一起过来吃个饭吧！祖母真的很想见见她。”
“好。”陵游点了点头，心里却怕云浅不愿来，毕竟她最近忙得很，阮娘又看她看得紧。
*
饭后，在百里府又逗留了一会，同两位义兄打了招呼后，陵游这才骑着风掣马回听雅园。
此时天将黑，天上隐隐现出几颗寒星，风有一阵没一阵地吹着，路上几乎意见不到行人。
陵游骑着马经过一片小树林时，只觉头顶似有黑影闪过，紧接着一支冷箭便向他飞速射来。
他把身子一歪，躲过了这只冷箭，弃了马便往放箭的方向追去。
岂知那人身法诡异，轻功远在他之上，追了半盏茶的时间，他仍落后于他。
这人来历不明，功夫似与他不相伯仲。
陵游想继续追下去弄个明白，又怕这是调虎离山之计，毕竟云浅还在听雅园内。
他心里一动，急忙返回，骑着风掣马火速赶往听雅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