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高照，连带着厅堂中,都铺满了明灿的日光。
似也因为这太过明亮的春光,将屋内燃着的熏香给冲淡了些。
君暖跨过门槛进来时,就见一个年过半百的内侍正笑眯眯的坐在喝茶,见着他们三人进来,这才将手中的茶盏搁下,起身同三人行礼。
行完礼起身,江声的目光这才落到了君和身后的那位小公子身上，他眼神亮了亮，好一个清隽灵秀的公子，与他们小郡主还挺登对。
君和引着江声入座，才开口问道：“江公公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子，今儿怎么得空来了？”
江声喝了口茶,笑眯眯的说着：“王爷不必忧心，奴才出宫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
君和挑眉，没应。
江声是他父皇身边的贴身内侍，若没有帝王的准许,怎会随意出宫，还直接来了他这秦王|府。
为谁而来,简直太明显不过。
江声也没同他兜圈子,他笑着压下茶水中涩意，说道：“陛下听闻了小郡主一事，如今恼怒得很。”
“谁这么嘴碎，将此事说给了父皇听。”君和不悦的拧着眉头,纵然在京城时，他会努力压制自己身上的气势，可到底也是历经血火洗礼过来的，有时候这气势也不是说压制就能压制的住。
而作为直面君和这般迫人气势的江声，脸色实在是算不得多好，他平稳了情绪，才道：“王爷，说句不中听的，后宫中嫔妃这般多，嘴碎的还少吗？”
“况且陛下近年来身子的情况虽是不如从，但也还没到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境界，这京城中的事呀，他心中门儿清。”
君和感激地冲着江声颔首后，才又道：“那不知父皇遣江公公前来，所谓何事？”
说到来此的正事，江声的目光一下这就看向正站在一旁乖巧柔顺的君暖：“陛下担忧小郡主，特地让奴才来将小郡主接到宫中暂住几日，等着京城流言消散，小郡主在回府。”
对此，君和倒是没什么异议。
于是便对着君暖道：“你也许久未曾进宫，这次便去陪陪父皇也好。”
君暖福身应是。
江声道：“既然王爷和小郡主都已答应，那奴才这便等着同小郡主一块进宫。”
“那且容永安回去收拾些东西。”
——
积雪院。
君暖在屋子里翻箱倒柜的，这才好不容易从压箱底的地方寻出了一块还未雕琢过的美玉。
若她不曾记错，这是她及笄那年，君宣从一个西域商人手中花高价买来的，说是日后给她和她的夫君，打磨一对玉佩，成就一段金玉良缘的佳话。
可直到死，这块玉都不曾送出去。
如今……君暖摸着玉石上的纹理，转身就将它装到了一个红色的锦盒中，与其等着她死后，便宜了其他人，倒不如现在就将它给送出去。
反正她拿着也没什么用。
“郡主。”映月见着君暖从自己的小库房中将这块玉给倒腾出来，一时不知自家的小郡主是怎么想的，于是便上前问了句，“您如今将这玉翻出来，是有何用？”
这块玉石，映月是知道的。
成婚前夕，她家郡主就成天念叨着，要将这块玉石打磨成一块玉佩，然后送给宁将军，只是宁将军拜完堂就直接走了，郡主没有见着人，于是连带这块玉石，也一直都不曾送出去。
君暖将锦盒小心翼翼的抱在怀中，有些重，她抱了一会儿便觉得两条胳膊有些发酸：“送人呀。”
映月又道：“可您不是都打算同宁将军和离了吗？还要将玉石送给他吗？”
君暖瞅了她一眼，说道：“你觉得你家郡主是这种以德报怨的人？”
映月摇头。
“郡主，东西全都收拾好了。”雨娴绕过屏风进来，就见君暖正抱着一个锦盒，瞧上去有些沉，她上前几步，想要将锦盒从她的手中接过来，谁知却被君暖躲开。
君暖道：“收拾好了，就随我进宫吧。”
雨娴应是后，看着她怀中的锦盒道：“郡主，这玩意瞧着有些沉，不若让奴婢来抱吧，您身子才刚好，不宜太劳累。”
“无事。”君暖摇头，又问，“百里公子在哪？”
——
百里行止与君和告辞后，便想着回府，谁知才刚出院子，就被君暖身边的丫鬟追上，说是君暖要与他见上一面。
听说是君暖要见他，百里行止自然也没推辞的理由，等着丫鬟说完后，便随着她一同去了。
廊亭。
百里行止刚行至这儿，就听见远处有璎珞环佩相撞发出的声响。
他寻着声音转身，就见君暖正抱着一两尺高的锦盒朝着他小跑过来。
纵然是廊亭的地砖平滑，可瞧着她的动作，百里行止眉间还是止不住的拧着，他几步上前，扶着她的手臂，让她站稳后，这才将她手中的东西给接了过来：“抱着这么重的东西，还跑什么？”
“这不是怕你等不急吗？”大概是因为身子不好的缘故，这才跑了一小段路，君暖就累的不行，说话时已经有了几分气喘吁吁的感觉，额上也有一层细密的薄汗。
百里行止沉着眉眼，举起手来，用袖子在她的额上擦了擦：“跑这么急，有事？”
“嗯！”君暖笑盈盈的点头，微抬着下颌，指了指他接过去的锦盒，“看看，我给你准备的东西，算是答谢你的救命之恩，也是你进考场前的一份薄礼。”
“愿你金榜题名！”
百里行止垂眼看着怀中的这一份礼，听着是给自己准备的后，他的眉眼间的冷意这才消弭下去。
“救命之恩？”他笑着掂量了手中的锦盒，“就这？小郡主未免将自己的命想的太轻了些。”
“那你想如何？”君暖轻声问后，哼了声，就用手指戳了戳他怀中的锦盒，“你先看看！万一你很喜欢了？”
百里行止依言打开，就见锦盒中盛放着一块温润通透的玉石：“玉？何意？”
“我就觉着这玉与你挺相衬的，不是有句话，说是君子如玉嘛！”君暖仰着小脸看他，眼眸春水潋滟，亮晶晶的，“《诗经》一书中，曾有言，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
“所以，你就送了我一块玉石。”百里行止轻笑，将盒子盖上，“小郡主，您也给宁将军送过玉石吗？”
君暖：“我送你玉石，你提他作甚？”
——
巍峨的宫墙一点点的显露于眼前，厚重的宫门依次从外打开，接着便是长长的甬道。
寂寂无声。
天边，云层翻涌，露出明净的颜色。
君暖撩开车帘出神的看着，红墙斑驳，也不知这座皇宫历经了多少个朝代，又堆积过多少具尸骨。
其实大梁建国，距今为止，也不过才短短几十载。
因为四十多年前，这宫墙之后，在金銮殿上坐拥天下的人，姓凤。
而当年凤氏……
君暖敛着眼，扶在窗框上的手指正逐渐收紧。
也不知为何，她感觉自己对这本书的记忆，正慢慢的，一点点的淡去，平日与人相处，自己会在突然间就忘记了这本是存在于书中的世界。
就好像她原本就该是书里的人，已经完全融入了“君暖”的人生轨迹，那本书对她而言，已然起不了任何的作用。
又或许，她的人生早就定下，只等着那一刻的道来。
而唯一能令她清清醒醒记住的，便是她来自哪。
察觉到君暖的情绪不对，映月和雨娴一前一后的出声，将她飘到九天之外的思绪给重新拉了回来。
君暖将车帘重新放下，转身安安静静的靠着车壁坐着。
柔和的光晕照在她的脸上，眉眼瑰丽。
“小郡主。”江声的声音自马车外响起，接着就是车帘被人从外卷了起来，明亮的春光弥漫而来。
君暖慢吞吞的睁眼：“到了？”
“是。”江声道，“请小郡主移步换步辇。”
如今才到宫门口，大多都是巡逻守卫宫门的侍卫，内侍和宫娥都极少见着。
偶有一两个，也是低着头，捧着东西，匆匆而去。
君暖坐在步辇，清风徐徐扑面，隐约可见远处掩映在绿荫之下的飞梁画栋，亭台楼阁。
许是春日的缘故，君暖偶一抬头，还能瞧见了天边隐约有一点黑影，像极了纸鸢。
——
御书房。
君暖去时，梁帝正在书房中与诸位大臣议事，她便暂时去了偏殿歇息，打算等着梁帝处理完政务，再去拜见。
谁知这一等，便从青天白日等到了昏沉的傍晚。
内侍前来传唤她过去觐见时，君暖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正无力的伏在桌案上，瞅着案上的花纹。
她撑着桌案起身，许是伏久的缘故，她衣领处有些凌乱，她伸手理了理，这才朝着内侍走了去，正要开口，就见内侍身后出现了一抹明黄的身影，接着便是轻笑。
“朕的永安，何时这般懂事了？”
君暖一边想着原先与梁帝的相处模式，一边小跑着朝梁帝扑了去：“皇祖父。”
不过她还是控制着力道，到了梁帝的跟前不远处，就停了下来。
她仰着小脸笑盈盈的看着面前已过古稀，两鬓斑白的老人，眼中的亲昵与孺慕一眼便能瞧清。
永安并不是梁帝最小的孙女，向来也不是最省心的一个，可却是几个孙女中，颜色最好的。
许也是因为打小被家人娇惯着，虽然偶然娇横了些，却是个心性单纯的，梁帝最喜欢的，也是她那双澄澈干净的眼眸。
梁帝威仪的脸上也慢慢的有了几分笑：“走，朕带永安去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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