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姐姐,你跟我?讲一下外祖母。”
“好，我?讲咯，小太?平认真听。”
安安把妹妹揽在怀里,讲到她们即将拜访的对象,外祖母杨氏。
要说长寿的杨氏,在长安城算是?一个传奇人物。杨氏是?隋朝的宗室女,但并非关系十分亲近那种,而是?隋文帝的远房亲戚。年?轻时候的杨氏生得十分美貌,父亲杨达给她起小名牡丹。
牡丹国色,寻常花卉不可相比。
杨牡丹生得再美，可是?同姓不婚,她定然?没有嫁给皇室宗亲的道理。姑娘没遇上好的成婚对象,对外宣称信奉佛教，宁愿做尼姑都不要嫁人。反正家里有钱，不差她这一口饭,父兄便一直养着她。
直到隋朝,它居然?亡了！
若是?国家不亡,靠着家里和皇帝的那点亲戚关系，姓杨的总能沾点好处的,不愁吃喝。可是?隋朝都完蛋了,好多杨氏宗亲老爷们都活不下去,更何况是?杨牡丹一个大龄剩女。
大唐立国的时候,杨牡丹已经奔四了。她的容色依旧很美,毕竟年?纪摆在那里,姓李的皇帝倒是?没看上她这个“老婆子”。只是?她素有美名，竟然?传到高?祖皇帝的耳朵。
高?祖皇帝打?听到有这样一位没嫁人的老姑娘，看着自己?忠心?耿耿的老部下,心?里自有一番安排。他?宠信的武士彟刚丧偶，老武的生辰比杨牡丹年?长两岁，他?们正是?同龄人哩！
武士彟今年?四十一岁，杨牡丹今年?三十九岁。
若是?嫩葱似的小姑娘嫁给老武，小姑娘肯定觉得委屈。但是?杨牡丹她都一把年?纪了，能遇到这样的好亲事?，她不得感激到哭？
高?祖皇帝自认为做下一件好事?，他?自掏腰包给老武办婚礼，不用武士彟花一分钱。他?让自己?的女儿桂阳公主当主婚人，把婚礼办得漂漂亮亮的，惹得长安城好多人羡慕。
没有人问过杨牡丹愿不愿意，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她的父母早已死在隋朝。她的婚事?由?大唐皇帝作主，皇帝让她嫁人，她就要嫁
人。
嫁人之后，杨氏的日?子过得很难。她是?武士彟的续弦，老武的原配相里氏给他?曾生下四个男孩，其中两个哥儿夭折了，活下来的武元庆和武元爽非常敌视杨氏。
这两个继子不是?奶娃娃，他?们记得很多事?情。
武士彟在高?祖皇帝身边当差，十分敬业，颇有“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的精神，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老武在宫中当值，有家人来报，说大哥儿和二哥儿身体不好了，想要见老爷一面。老武听完之后，十分伤心?——
然?后就没有然?后。
两个儿子从病重到断气，武士彟从未离开过岗位。
两个儿子的死亡让夫人相里氏伤心?欲绝，没多久，她也倒下去了。她派人去请丈夫回家，可是?武士彟不请假，坚持在皇宫里当他?的差事?。直到原配相里氏没了气息，那个女人都等不来他?一面。
996算个屁，老武这种人才是?大唐劳模！
高?祖皇帝听闻了这件事?，夸奖武士彟“忠节有余，举无与比”。作为嘉奖，高?祖皇帝给这位丧偶的好臣子赏赐了一份好姻缘。
皇帝体恤臣子，他?没有错。武士彟爱岗敬业，他?好像也没有错。
到底是?谁错了？
武元庆和武元爽认为错全在杨氏，他?们的两个兄弟死了，母亲相里氏尸骨未寒，杨氏居然?风风光光地嫁进来国公府。长安城好多人惋惜美人迟暮，杨牡丹这辈子也就这样，日?后她要看继子的脸色过日?子。
杨氏以?四十几岁的高?龄，给武士彟生下三个女儿。武士彟一死，武家兄弟对待杨氏母女三人的态度很差，几乎能说是?刻薄和恶毒。
杨氏在次女的建议下，带着两个年?幼的女儿来长安讨生活。至于长女武顺已经嫁人，她管不了，也没法子管。
武家次女入了太?宗皇帝的后宫，被封为才人。
太?宗皇帝去世，武才人在感业寺出家。
武才人重新杀回大明宫，她怀孕了。
皇后王氏被废，阿武居然?能和淑妃打?个平手。
淑妃不敌，阿武被圣人立为皇后。
武皇后生下四子二女，地位不可撼动。
人们对于武皇后的经历啧啧称奇，回头一看，武后的母亲杨氏着实是?有福气的。隋朝的时候，杨牡丹是?远近闻名的美人，牡丹姑娘嫁不出去、亡国了、她被许配给人当续弦、她生不出来儿子、她被继子赶出门……
好多人都笑话?杨家这朵娇花美则美矣，可惜命不好。
可是?命格这种东西，谁能说得准呢。
荣国夫人杨氏出生在北周末年?，她活过了隋文帝和隋炀帝，大唐的高?祖皇帝和太?宗皇帝都熬不过她。如今连武家的人都要捧着她，只盼望能从老夫人这里沾点光，让杨氏在武皇后面前替他?们美言几句。
安安怕小太?平冒失，特意跟妹妹交代：“我?们去外祖母家里，说不定会遇到武家的人。你多看多听，少说话?。”
武家兄弟跟武皇后不是?同一个妈生的，加上之前的嫌隙，两家人断然?不可能亲热到一块儿去。武三思自幼被接到长安读书，他?是?武元庆的儿子。后来又来了一个武攸暨，是?武氏的旁支族人，他?的祖父是?武皇后的伯父。
武三思比安定公主大一岁多，武攸暨却比安定公主小两岁。
鬼知道武家人打?的是?什?么?主意，恐怕有人盘算着公主的婚事?。若是?安定公主喜欢年?长的，武三思的皮相长得不差。或者?这位公主喜欢玩姐弟恋，也不是?不行。
除了适龄的安定公主，还有一个更小的太?平公主呢。
“这两位表兄弟年?岁不小，你不要单独跟他?们玩。”安安摸了摸妹妹的脸，“即便是?如厕，你带着婢女跟着。”
她不能让妹妹落入险境。
小太?平听明白了：“三姐姐，我?不跟他?们玩。”
被安定公主猜准了，她带着妹妹去找杨氏的时候，刚好碰上武家两位表哥。武三思脸上带着亲近的笑容，他?知道安定公主已经嫁人，可是?谁说公主嫁人之后，便不能出来“玩耍”？
驸马还能换人做呢！
他?领着武攸暨，高?声道：“臣见过两位殿下。”
安安温声道
：“表哥和表弟无需多礼，我?和妹妹今日?来是?给外祖母送点东西。”
荣国夫人的身体时好时坏，记忆也差不多，老人家全凭本能行事?。大概是?患上了老人痴呆，杨氏对于最?近的日?常记不清楚，倒是?年?轻时候的事?情记得很牢靠。
她记得武元庆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武元庆这个继子。
今日?早上，“武元庆”又来了。
“大郎，你来了啊。”杨氏的手朝着武三思一指，努力表现出“慈母”那一面，“大郎，你前几日?不是?说上火牙疼吗？娘让人煮了黄连水，治牙疼最?有用的。”
“大郎，该喝药了。”
没多久，有仆妇端上一碗熬得浓浓的黄连水上来，请“大郎”享用。武三思心?里在骂娘，怎么?这个老不死的，每次都整治他?？
要不是?院子里伺候的都是?皇后和圣人派来的人，他?必定要把这碗黄连水泼到老不死的身上！
杨氏满脸慈爱地看向武三思，安安看着外祖母，险些“噗——”地一声笑出来。
小时候阿娘讲段子，爱讲一个姓潘的美貌小妇人和武大郎的故事?。情节之曲折，过程之刺激，难以?用三言两语阐述，最?后潘美人要毒杀武大郎，台词便是?这么?一句——
“大郎，该喝药了。”
古有彩衣娱亲，今有大郎喝药。
武三思为了表示自己?对继祖母的孝顺，硬是?把发苦的黄连水一口气全喝下去。两位公主都在看着她，小太?平露出敬佩的眼神！
太?平公主不喜欢喝药，每次喝药都想要偷偷倒掉。武家表哥能喝黄连水，她敬他?是?一位狠人！
安安问伺候的仆妇：“表哥喝了多少回黄连水？祖母最?近记性好吗？还是?时常认错人吗？”
仆妇也是?个人精，语气有些轻快：“回禀公主的话?，夫人总是?把大少爷认成‘大郎’，时常照顾他?吃药，从不懈怠。公主不妨多跟夫人讲话?，夫人定不会把您忘记的。”
安安坐在杨氏的身侧，主动去握住老人家的手。老人的目光落在少女身上，突然?十分激动：“二囡
，你终于从宫里出来，我?好想你啊！只恨大郎心?窄，容不下你和三囡。你耶耶死得早，我?好苦的命啊……”
武三思嘴里的苦味还没淡下去，表情别提有多难看了。杨氏在骂他?父亲，恐怕心?中怨恨很多。
杨氏她……是?真的认错人吗？
当年?武家次女入宫，姑娘只有十四岁。杨氏把年?龄相仿的安安认成自己?的二女儿，拉着她不肯放手。二囡入宫一直是?她心?中的痛，二囡那么?小，便进去那个吃人不见骨头的地方。
“二囡，你回来真好。”杨氏情绪高?涨，眼中竟然?含泪，她冲着小太?平招手，“三囡快过来，和你姐姐亲近。”
小太?平抱着杨氏的胳膊，笑得甜甜的。她知道外祖母认错人，把她认成三姨。
她从小聪明，乖顺地喊了一声：“阿娘。”
杨氏揽着大的和小的，更开心?了。
武三思看着她们“其乐融融”的样子，心?里憋着一肚子气，拱了拱手说告辞。武攸暨倒是?不觉得尴尬，因为他?又不是?武元庆和武元爽的儿子，他?的父辈没做过对不起杨氏母女的事?情。
他?看向安安，小声地请示：“安定公主，您要在这里用午膳吗？要不要我?替你安排？”
“不用劳烦表弟。”安安很有礼貌地说，“我?出门是?吩咐府里送席面过来，只是?我?与外祖母有些私房话?要说……”
武攸暨很识相地说：“臣不打?扰公主。”
他?也离开了。
等武家两人都走了，公主府的午饭刚好送到。安安扶着杨氏，小太?平冲过去掀开食盒，看到里面冒着热气的白色面食。
“是?牛肉包子！”小姑娘很高?兴，“外面都没有卖包子的，只有宫里有。刚才那个谁，长得跟包子似的……”
安安被妹妹逗笑了，武攸暨生得白白胖胖，看着比武三思好欺负，不就跟这个软包子差不多？
小太?平捧着一个包子，亲自送到杨氏身边。老人的眼神有神采，突然?问：“是?小太?平吗？”
这会儿倒是?没有认错人了。
太?平公主嘿嘿
了两声：“外祖母，是?我?，我?和三姐姐过来看你。”
杨氏拉着安安的手：“安安是?个孝顺孩子，对不对？”
安安不好意思自夸，只能谦虚地回答：“外祖母，是?我?呢。”
两位公主陪着外祖母用饭，饭罢，杨氏让人把床底下的小箱子拉出来。老人指着这口箱子，笑道：“安安成婚了，花费多，祖母把这里的东西都送给你。”
箱子里头装着杨氏这些年?的家底，她一人花费不多，攒下来一笔钱，全部兑换成金银。
“这怎么?使得。”安安不愿意要外祖母的私房。
杨氏意有所指：“他?们都想哄我?，我?不给他?们。”
小太?平这个小机灵来劝：“三姐姐，你就收下吧，给我?买糖吃。”
杨氏看着这个小外孙女，好像看到当年?自己?生的孩子：“对，给小太?平买糖吃，买花儿戴。”
安安不再推辞。
她下午带着小太?平去买米和粮食，小太?平偷偷把手插进去开封过的米袋玩，玩得很起劲。她借口驸马爱喝酒，又买了几坛好酒，扬言要亲自用粮食酿酒。
安定公主对驸马十分宠爱，在长安城已经成为惯例，粮商们见怪不怪。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姚元崇回到公主府，见媳妇和小姨子都在等他?吃饭。安安见腊月天寒，特意温了一壶好酒，要给他?暖身。
“三姐姐，我?也要喝。”
小太?平没喝过酒，觉得很酒很有意思，神奇十分兴奋。安安被妹妹缠了很久，让她喝了一杯。
结果小姑娘竟然?醉倒了！
小太?平的脸色红扑扑的，一杯温酒下肚，没吃几口菜，居然?悲从中来。她鼻子一酸，嚎啕大哭：“阿娘，我?要阿娘，我?要耶耶——”
“三姐姐，我?想回家——”
姚元崇看着放声大哭的小姨子，难以?置信：“她这是?一杯倒的酒量？这个时候要回家？”
长安夜间宵禁，黄昏时刻击鼓鸣金，警醒所有人不能在街上乱逛。只有公差因紧急事?务，私人有结婚、丧葬、凶疾等理由?，方可出行。根据《唐律
》：犯夜者?，笞二十。
小太?平喝醉了发酒疯，丝毫不知道自己?给姐姐姐夫出了多大的难题。安安哄了她一晚上，赶在清晨送她回宫。小太?平这会儿睡着了，白白嫩嫩跟小猪似的。
萧靖没想到小太?平那么?快回来，仔细一看孩子脸上有泪痕，心?里一惊：“她这是?怎么?了？”
“妹妹昨日?想家，只是?不能夜闯宵禁，我?便拦着今日?才回。”安安有些愧疚，“是?我?没有照顾好妹妹。”
“不关你的事?情，唉，是?我?没考虑好。”三岁的孩子想家想到哭，这多正常啊。
萧靖守在小太?平的床前，安安送给妹妹三四个香囊和一袋子米。米是?小太?平喜欢玩的，她在粮铺玩了好一会儿，这袋米被安安买回来了。
“阿娘……”
小太?平眨了眨眼睛，睡醒后看到阿娘真好。她看见床头系着三姐姐给的橘子皮香囊，还有三姐姐送给她的礼物。
她以?后还想到三姐姐家里作客。
小太?平特别喜欢玩米，她把小手插到白米里面，玩了好一会儿。她又是?抓又是?捞，看着米粒从指缝落下来，居然?觉得很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老武娶杨氏之间的故事，有参考北宋《册府元龟》。
历史上太平公主二婚嫁给武攸暨，武攸暨是个包子性格，他的原配被武则天赐死，才给他腾出正室位置来娶公主。太平公主养男宠，他也没意见。
这辈子小太平肯定跟他没啥关系。
喜欢把手插到米袋玩的那个……是我了，据说好多人都喜欢这样玩。感谢在2021-04-2923:25:40~2021-04-3022:25: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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