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相思连夜离开清河,第二天不到午时便进入雁门境内。
她进入城关，发现城内气氛凝重，愈发不安。
雁门战胜特尔沁部，虽然邱平战死,但是从国家的角度这是一场漂亮的胜战。顾相思见过太多将士枯骨百姓欢的场面,然而雁门里里外外铁骑寒兵镇守得严严实实,所有人都在恐惧防备些什么。
进入和雁门官员了解情况后,顾相思才从柳云那里知道出了什么事。
昨夜，君楚昭登上白鹤山，屠灭山上流寇。今天早上她带着一身血煞回来，情绪平静,处理完必要的军事后,在全军面前谢罪检讨并对此次战役进行分析，和昨天屠杀整个特尔沁部时判若两人。
会议结束后军队照常训练,君楚昭命令贾恒整兵，准备次日启程回胡关。争取到一丝空闲的时间,君楚昭又去了邱平的房间整理遗物。
“邱将军的住所末将带您过去吧。”柳云对顾相思说。
顾相思没有拒绝,礼貌地说，“那便拜托柳将军了。”
跟在柳云身旁,顾相思穿过交错的街道,过程当中顾相思注意雁门居民的情况,精神状态还算不错，比起穷奇关战后的居民完全两样。看来两军交战对他们影响并不算大。
这是件好事。
到达将军所住的驿馆，柳云送到这里也不往前。他看着楼上角落紧闭的房门,想想扭头对顾相思说，“郡主殿下，二楼左侧最里的房间便是邱将军曾经住的居室,末将还有要务，先行离开。”
“多谢柳将军，您去忙吧。”
顾相思应下，目送柳云离开。之后她让跟着她的婢女都退下，自己一个人慢慢上楼。
整个驿馆被阴冷沉重的压力束缚，许是连心蛊的作用，她能感受到君楚昭内心的不安和恐惧。
邱平对君楚昭的重要远远超出她的预料。
属于修武者的压迫和杀气在踏入驿馆后更加明显，似乎有外人进入便会被当场绞杀。顾相思扶着墙壁，即使远远相隔，她仿佛能看见君楚昭坐在黑暗中，周围建起厚重的城墙阻挠别人靠近。
她很久没有感到这种压
迫了。
早期君楚昭打仗喜欢闷头冲，楚衍哥后面教训她许久，再加上邱平协助她才改了性急的毛病。以前每次战后她从主营出来都会找个角落待很久，身上还带着血腥味，也是生人勿进。
顾相思最庆幸的是，对君楚昭而言她并不算那个生人。
顾相思上楼，轻轻敲门，屋内没有回应。
她将门打开，发现君楚昭坐在床边。她十指交叉，透过手指的间隙，顾相思看见在君楚昭的手心静静躺着一枚小小的绮罗花。
君楚昭身旁放着几件叠好的衣物，上面压着几本书。
一旁长剑倚靠在床边，剑柄处镶刻有白色的碎片，顾相思能认出那是片骨屑。
对于顾相思的到来君楚昭并不惊讶，她只是抬头看了顾相思一眼，随后又低下头，继续沉默。
顾相思进屋，轻轻将门关上。
她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不会刺激到君楚昭，“我听柳将军说你在收拾邱将军的东西，便过来看看。怎么样了？”
“全都收拾好了，邱哥的东西不多，他是最讨厌麻烦的人，全部整理完也没过一刻钟。”
“那剑是……”
君楚昭顿了顿，看了眼身旁的长剑，轻声说，“他就在我眼前离开，什么都没留下。一个人死后如果连安身之所都没有，那太不应该了。我不信什么衣冠冢，都是活着的人自我安慰编出来的就东西，所以想了想还是应该建座兵冢吧，也能带他回家。”
君楚昭说的很慢，声音沉重，每说几个字都要停顿小会。
顾相思眼神微变，眼眶中泪水慢慢聚集。
兵冢，是为那些尸骨无存的将士铸造。那是胡关自古以来的习俗，逝者已去，而生者背负着战死将士的信念继续活下去。
君楚昭又说，“你不该来的。”
顾相思心里泛酸，走到君楚昭面前弯腰将她抱住，“我想陪着你。”
君楚昭张张嘴，握紧手。绮罗花受到挤压，甜美鲜红的汁液从她手中滑下滴落在地，溅落四周。
她看着地上的水珠，她想她应该推开顾相思的，可她的怀抱很温暖。就像大雪过后的初阳，不至
于融化冰雪，却是一种期望。
君楚昭魔怔似的又说，“我昨天夜里又去平川，后半夜下了场雨。那水一冲血和泥混在一起，绮罗花也开得更艳，看着好看得很，就是找不到他。回来后我想收拾收拾他的东西，可又没什么好收拾的。我总在想，他是不是还活着。”
但是邱平不可能活着。
她们心中很清楚。
顾相思抚摸着君楚昭的后背，安抚她。
“你在害怕。”
“嗯。”
君楚昭闭上眼，将头靠在顾相思怀里。
“一直以来我都太依赖他了，他离开，我如同失去双手。”
她昨夜想了很多东西，如果一味的逃避没有作用，还是无法改变的话，她以后该怎么做？
君楚昭突然觉得奇怪，她抬头对上顾相思的视线，“邱平昨天下午战死，你在清河怎么知道消息的？”
顾相思愣了一下，问君楚昭，“你还记得康悦吗？”
康悦？
“白鹤山山主？”君楚昭喃言，她总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似乎自己以前认识，好像前世也听过她的名字，“是清河郡府以前的仆人？”
“嗯，她是我乳母的女儿，当年乳母死后一直想找我报仇。昨夜她来刺杀我，被侍卫拿下。拷问的时候意外得知，白鹤山与草原军有所勾结，而康悦将邱平身中芙蓉骨的消息传给了草原军。”
这些君楚昭已经从草原战俘那知道了，她更想知道更重要的东西，“康悦从哪里知道邱平身中芙蓉骨的消息的？”
顾相思迟疑了一会才回答，“胡关。”
“……”
胡关。
晴天霹雳，君楚昭做梦都没有想到消息竟然是从胡关传出去的。
她不甘心地问，“谁给她传递的消息？”
“不知道。”
顾相思撒谎了，言溪虽然是康悦供出来的，可说到底没什么证据。言家必保言溪，没有证据无以定罪，再者这些消息君楚昭回胡关调查后可以很轻易就知道，没有必要经她的口。
“康悦没说是吗？”君楚昭眼神阴冷，“她人在哪里，借给我拷问拷问。”
“已经死了。”
刺客自杀是常事，君楚昭对顾相思的回答并没起疑。她压下心头的愤怒，关注起另一个问题。
“芙蓉骨这东西，你了解多少？”
“阿昭？”顾相思不明所以。
“芙蓉骨我是头一回知道，很罕见对吧？”
邱平前世在李行战死后跟着她来过雁门，那时绮罗花开得正旺，可邱平没有出事。说明前世邱平没有被种蛊，被下蛊的人应该是李行，而变故只能从她重生后算起。
短短一年，要说邱平能接触蛊的地方也只有穷奇关。
君楚昭死死地盯着顾相思。她没有怀疑顾相思是害邱平的人，但是她不信顾相思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君楚昭问，“你知道，芙蓉骨的出处吗？”
顾相思被接连追问，只能回答，“蜀道或者苗疆。古书上记载，只有西南才有条件制出这种蛊物。可芙蓉骨制作条件苛刻，培育时间久，能够完成的人古往今来不过十指之数。”
“所以，是在山河蜀道的时候？”
顾相思没有说话。
君楚昭觉得头疼欲裂，这么说的话，能够有机会给李行下蛊的人只可能是卯英。她为什么要那么做？李行不可能出卖邱平，那到底是谁向康悦传递的消息？
君楚昭低下头撑着额头，双手揪住自己的头发。
重生以来长久的失眠不断消磨她的精神，身体大伤未愈小伤不断。邱平一死几乎让她崩溃，那种茫然和无力让她再次怀疑自己重生的意义。
“不要再想了，阿昭你现在很累，你需要的是休息。”顾相思双手握住君楚昭的手腕，将她的手拉下来，“睡一觉吧，睡醒了才有精神慢慢查，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顾相思的声音很温柔，就像春天流淌过的清泉，她一开始似乎就能治愈人们受伤的灵魂。
君楚昭闭上眼睛问她，“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会的。”顾相思承诺。
“你才不会，”君楚昭嗤笑，“你做不到的。”
你会筹划六年，为了杀我。
“你现在有没有瞒着我什么事？”
君楚昭想，也许自己疯了。
按照她的性格，
如果在平常是绝对不会问出这种问题。她会担心打草惊蛇，会担心事情发生改变。可现在她完全顾不了那么多，如果任何应对的改变不了身边人的离去，她只逃避也只能落得和前世一个下场。
听到君楚昭的问题，顾相思眼中露出一丝悲哀，此刻她说不出谎言。她其实能够感受到蜀道之后君楚昭就在慢慢疏远她，这次是君楚昭唯一一次向她袒露心声，如果她选择欺骗，她可能会永远失去她的阿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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