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太阳(1 / 1)

君楚昭和顾相思出了宫门就直奔楚王府。

此时天色尚早,街上人比较多,坊市还未关门。有商贩提着篮子大街小巷的叫卖,敲打手中的铁器,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坐在轿子当中,将窗帘掀起一角,隔着缝隙便可以看到外边热闹的街市。

这儿离曲水很近,隐约可以听到远处花楼歌姬的小曲。曲调悠扬响亮,咬词清晰,仔细听闻便知道唱得《西洲月》。痴情之音声声入耳,余音绕梁,令人心旷神怡。

君楚昭望着曲水花街的方向,又想起顾相思身旁那只小猫,他也是坐着游戏人间的买卖。于是问起他的近况,“在胡关的时候你便在信上说,让重瞳交手清河花街的工作,让他回家探亲。时间过去这么久了,他近来还好?”

“那是自然,他过得可都是神仙般的日子。”顾相思对重瞳极为疼爱,将他当成亲弟弟看待,君楚昭聊起重瞳,她也来了精神,“回来之后便开了花楼重操旧业。不过这回他说不想做下层次的买卖,便重建听雪楼,建了个文雅的地。”

君楚昭有点兴趣,“花街柳市还有文雅的做法?”

“便是听戏唱曲交流诗会,楼中男女精通琴棋书画,与文人访客交谈论道。若相互恋慕,情到浓时真心也能交融。听雪楼阁,人间仙境。只是出了听雪楼,便情断魂断,又回俗世。”

竟还有这种玩法,实在新鲜。

“对了,”顾相思想到什么,“重瞳前几日便知道你要回来,还吵着要来见你。只是最近太不凑巧,他手底下新来了个麻烦人物,这几天遇到点问题,被琐事缠得死紧。等军监所的武器休整往,你又开始忙,来回没法去见他。而他那边又是一堆破烂事,等你离开云都,他估计还得找我闹,说我不带你去看他。”

君楚昭无奈摇头,“重瞳是孩子性格,我看你哄他也是乐在其中。他如今常驻云都,自己做生意。有你在这护着,近几年都不会离开。北疆战事不会拖,最迟明年我就会回来。到时候都住在都城,我天天无所事事上他那蹭吃蹭喝。等次数多了,他怕是还得烦我。

“我也是这么同他说的,可这胳膊肘往外拐的,说你在他那吃一辈子都可以。我说你句不好的,他比我骂他还厉害,脸色沉得想把我也撵走。”

顾相思假装抱怨,君楚昭幸灾乐祸,回想到自己的人发现也是群内鬼。

“你在我这不也一样。夏青李行他们哪个不在意你,就连赤云那马崽子遇到你都温顺得不行。我还以为你都讨人喜欢,没想到也有被嫌弃的时候。”

君楚昭失笑,也就重瞳还能让顾相思吃瘪了。

“我被嫌弃的还少嘛。”

顾相思委屈地瞪了君楚昭一眼,拿起糕点塞到君楚昭嘴里堵住,不让她再笑话自己。

君楚昭顺势吃了,就着重瞳的事多问了嘴,“你刚刚说重瞳手底下收了个麻烦。出什么事了,能让你都觉得麻烦,还让他抽不开身。我可是听闻听雪楼主在云都的名气,真有人闹事,不得被他那些追求者打死。”

“这事便说来话长,前些日子有个姑娘上云都来。她弟弟得了重症,在家乡无法医治,云都的大夫也未能见过这等症状。几家医馆诊断后都说得保守治疗,每日诊费药费如同流水。那姑娘很快就用光钱财,到曲水旁卖艺赚前,为弟弟争取生机。原本不是大事,也和重瞳无关。可那姑娘生得貌美,惊为天人,在曲水引起一阵骚动。”

这……

君楚昭大概能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曲水两岸人流大,姑娘的美貌迅速传遍都城,引起了权贵的注意。”

“然后他们就要强取豪夺?”

“嗯,”顾相思点头,“不过好在这些权贵都是要脸面的,明着不敢来就来暗的。面上指派几个看上姑娘的纨绔日日调戏,内里威逼京中大夫不让他们收留姑娘幼弟。还提出要求,说只要姑娘自愿入某位大人府中自愿做个眷席,他们就让人给幼弟看病。”

眷席?

君楚昭深吸了口气。

按大兴律法,眷席只不过是带名字的奴隶,身份地位与下人无异,连个名分也没有。成为眷席,意味着并入奴籍,任人发卖,正经人家的姑娘是死也不会从的。

逼卖良民以大

兴律法,若是被人检举,轻则大杖二十流放荒地,重则处以极刑。所以不论这姑娘多么貌美,那群达官贵人都不敢直接动手,要姑娘“自愿”入府。

用人家亲弟威胁,手段属实下作。更何况能用这种奸计的人,姑娘要是入府眷席便是任人宰割。而且这些奸人未必就会遵守约定,医治姑娘的弟弟。保不准满足自己的目的后就会将姑娘推出去,到时候他们无依无靠,更是求路无门。

“所以这事与重瞳又有何干系?这小子路见不平,和权贵们杠上了?”

顾相思顿了顿,一副“恭喜你猜中了”的表情。她表情难得这么控制不住,君楚昭挑眉,好好欣赏。

顾相思被她看得脸红,咳嗽两声,继续讲述。

“重瞳喜欢美人,对美色的向往超出全人。听到那姑娘的事后便找人联系姑娘,他答应救下姑娘的弟弟。唯一的要求就是等那孩子病好之后,姑娘得留在听雪楼为做工十年。重瞳承诺她可以卖艺不卖身,这是听雪楼的自由。当然如果她弟弟最终没能救成,重瞳也会给她一笔钱财送她离开云都,不受都城权贵的束缚。重瞳条件开的好,左右都不吃亏,姑娘堵了一把,答应了重瞳的要求。”

果然。

重瞳没让姑娘难过,前后都给她找了退路。便是君楚昭在那个阶段,比起寸步紧逼的权贵,给出选择的重瞳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不过……重瞳是商人,他不会做亏本的买卖。能让他开出这么大的条件,说明那女孩奇货可居,有足够的价值。

“重瞳怎么摆脱那些权贵的,都是老狐狸,他一个商场的毛头小子怎么应付的?你在里面帮他了?”

顾相思摇头,“他应付权贵还有一套,我只是帮忙医治。那小孩的病,重瞳专门请了神医也没效果,便来求我。我当时还有精力便依他,本想着应付了事。哪想这病虽然稀奇,但我曾在军中见过,知道如何医治。干脆顺手救条人命积点福德,便根据小孩的具体情况改了药方。”

“几个老家伙是要脸皮的,重瞳既然要了人,他们便不好纠缠下去。重瞳事后也补偿了他们,圆滑顺过去。美人

再美,哪里又比得过重瞳?只是那几个纨绔不肯罢休,听到美人被重瞳收下,日日都去听雪楼骚扰。旁人也乐得见见听雪楼主的音容,暗自起哄。拖他们的福,重瞳也快成京中一个笑话了。”

顾相思属实无奈。以她的身份地位不可能亲自去敲打这些纨绔,更何况她和重瞳关系对外人而言还是秘密,自然不能再明面上帮他。

能说理的老混蛋解决了,这不讲理的小混蛋才是麻烦。

君楚昭想想便了解到顾相思的难处,望着云都的繁华,心底只剩下讽刺。

“如今兴国边境动乱,北部草原各部齐反,东部流寇滥杀无辜。而都城竟然还有权贵为争一美人,逼良为娼。权贵子弟不学无术,成为纨绔,大闹花楼。这画面和繁荣的云都对比,也算搭调,只是平添的觉得好玩。”

君楚昭抿一口茶,不过,她心中也有好奇的事。

“那美人到底有何等绝世容颜,才让这些人着迷。你说她比不上重瞳,那也应当能比及一二。叫什么名字?”

“我也没细问,只在救治她幼弟时见过一面。”顾相思拾起一块糕点,眼珠转了转,仔细回想,“可能是我美人见得多,那姑娘虽美,但不至于到惊艳我的地步。入楼前曲水叫卖是叫铃兰,可牵的是人身合同,盖血手印,没过官府拿户籍验证。听着也不像真名,估计随口取的。”

铃兰?君楚昭惊疑,这名字耳熟,她似乎上哪听过。

“之后入了听雪楼,原先名字就用不得,重瞳照老规矩给她换了名。听雪楼内琴棋书画都齐全,唯独缺少歌姬舞者。她歌喉好,开嗓便能引得百鸟朝凤。重瞳给她一个“清”字,意为清白,也叫清姬。”

顾相思说着便看到君楚昭表情严肃,敏锐地察觉到君楚昭对这个美人的关注似乎不同寻常。

不会是真的对着清姬感兴趣了吧?

她试探着问,“阿昭对清姬可是感兴趣?也想一睹美人芳泽?”

“嗯?对半开。”君楚昭捏捏下巴,解释道,“我并非是对清姬感兴趣。只是你说她曾叫铃兰,我便想起自己以前也听过这个名字。”

顾相思听君

楚昭这么说,表面上不在意,可心底警铃大作。她心头紧张,藏在斗篷下的手捏紧了裙摆,不经意地接着问,“那,这女子可是阿昭的故人?我似乎不曾听你说起有叫‘铃兰’的朋友。”

“怎么可能是故人,我并不认识她。”

从重生以来发现君崇有大皇子的长生锁后,君楚昭就一直对龙煌的秘密耿耿于怀。

天之骄子战死沙场,后人闻之无不叹惋。可这么一个天资聪颖,有无数追随者的大皇子,死得无声无息,存在的迹象也被人为抹去。

君楚昭有想过是皇帝伤心过度,不愿提及大皇子,所以将消息掩埋。可这个借口多么苍白,连君楚昭自己都不能说服自己。

这些年她一直秘密派死卫暗中探查大皇子的事情,尤其是与护国将军府牵扯的相关事宜。

云都是天子脚下,为了避免皇帝和君崇察觉,她小心翼翼,进展不快。这些年虽然零碎得了些消息,但太过散乱无法串联。只是越了解,越惋惜那么个惊艳卓绝的人物离去。

直到言溪出现,君楚昭便将目标扩大,分离出一队人锁定在煌阳军后人身上。

虽然从言溪口中得知煌阳军当时被打散重组,在之后多年要么死于非命,要么人间消失。可她坚信总有人侥幸逃出生天,还在某处苟活。

君楚昭跟着姜海天拜师那几年,除了学功夫便是做杀手。那段时间她知道很多门路,也认识了不少人。许多消息暗中流通的渠道,君楚昭心里都有数。

她动用自己能找到的一切势力,找起人果然比明面上要顺畅许多。只不过此事事关重大,中间牛鬼蛇神混杂,更要小心谨慎,所以进度也不算快。

直到入冬前她收到一个消息。

当初煌阳军有个将军曾有妻女留在云都,在前线只带了个随行伺候的丫鬟,名叫铃兰。煌阳军全军覆没后,铃兰也回云都照料夫人小姐。烈士之后本该好生对待,可第二年,那家人悄无声息地从云都搬走到东南一处小村庄。

照地方县衙记载,搬过去仅一月有余,这家主仆三人便集体失踪。始终时间超过十年,官方文书记录三人死亡。可给

消息的线人说当时并未找到尸体,大概率是还活着。而且后来有人瞧见,这个铃兰似乎在其他地方出现过。

具体的内幕线人还没打听到,但消息已经足够多。

君楚昭正打算从这人入手,就在这时,草原便南下发难。战争爆发后君楚昭日夜埋头战事,想着都是自家将士的安危,战术布局,更没多余的功夫去想大皇子的事。

这次君楚昭回云都也是为了火器,根本没有考虑到大皇子身上。如今听到顾相思提及铃兰,她才想起来。

虽说可能性很小,但,万一呢?

保不准撞了狗屎运就和龙煌有关呢?

君楚昭想着有时间就去看看,如果和龙煌无关也全当看回美人,怎么都不亏。

想罢,君楚昭说,“只是我曾经听过铃兰这个名字,想要从这人手中了解点东西。”

君楚昭顿了顿,犹豫要不要将事情来龙去脉告诉顾相思。她心思多,比较敏感,如果君楚昭不说清楚,顾相思指不定得绕进哪个牛角尖。

只是,龙煌的事自己藏了许久,有必要告知顾相思吗?又或者说,顾相思值得信任吗?

思前想后,君楚昭抹去部分内容,话说一半,“‘铃兰’这人可能与当年煌阳军有关。”

“煌阳军……”

又是所谓的先烈遗属。

顾相思想起言溪,心底升腾起一阵厌恶——她对那人观感属实不好。

军营之中言溪对顾相思如何,她都能见招拆招。但为了私仇作孽,将手伸到胡关,为了杀她甚至与康悦勾结。之后雁云一战,间接害死邱平。桩桩事件历历在目,顾相思难以用平和的心态看待这些人。

她坐直身体,微微蹙眉,别扭地说,“你要去听雪楼确认下吗?”

感受到顾相思的不安,君楚昭主动拉起她的手,让她安心。

“铃兰只是个俗名,天下同名的人多了去。你也说这多半不是真名,所以别太放在心上。”君楚昭声音放缓,温柔地说,“去看还是要看的,不过这在其次。主要是见见重瞳,省得他之后烦你。”

“我是不怕烦,就怕你直接走了,日后回云都不好哄他。”

顾相思将刚刚的忧愁甩到脑后,同君楚昭说笑,谈及其他的事去。

很快马车便抵达楚王府。

在她们到达之前顾相思便叫人快马送了帖子,故而一下马车两人便被管家迎进门内。龙城晓得两人要来,自己动不得,便叫管家直接带人到他寝殿。

两人都比较亲近,也没什么顾忌。

从前院到后殿一路前行,君楚昭看着王府内装潢之恢弘,心中连连称奇。

亭台楼阁,器宇轩昂。

旁的她注意不多,唯独府内植株多样,各个时节应有尽有,全是外界可遇不可求的珍品。

“这些植株好漂亮,许多珍品我从未见过,实在稀奇。”

君楚昭小声感慨,视线在绿植上不断扫过,眼中流露出向往。

吃好喝好养点草。

她以后成家也要收集这些稀奇作物,专门开辟个院子种植。不说看着,单是想想就很满足。

“三哥平日没别的爱好,就喜欢收集特殊的绿植。我和六哥见到稀奇的也会送来,朝贡的珍品中如有这些珍奇皇姑父也会直接赐给三哥。我还记得王府刚建好三哥就心急火燎地将他们移植过来。”

顾相思跟君楚昭介绍这些植株的来源,见君楚昭眼神发光,一副垂涎的模样笑问道,“阿昭也喜欢这些绿植?”

她想好了,如果阿昭说喜欢,那她就有机会给君楚昭送东西。这些玩意贵重得很,阿昭肯定不能还赠金钱,只能选择其他物件。一来二去便能时常互赠礼物,也小有情趣。

顾相思小算盘打得叮当响,心里小人为自己的计策撒花,想着自己真的聪明。

然而君楚昭背后发麻,跟着直觉硬是违心地说,“只是见着稀奇,一时感慨。我是粗人,哪会有这么细致的兴趣?”

“哦。”

刚刚幻想的美好生活被瞬间击碎,顾相思明显有点失落。不过到达下处珍品时,她又开心地拉着君楚昭的胳膊给她介绍珍品的出处来源和背后的故事,她对这些了如指掌。

顾相思对楚王府很熟悉,君楚昭随便指上一件她都有话题聊。君楚昭前头还乐得听,可到后面心中觉得古怪极了。

对王府陈设的评价并非有礼,尤其是对着外人更加不好。路上指指点点,君楚昭有意观察管家的表情。一路下来,他都极为慈祥,看着顾相思温柔极了,没有半点不悦的地方。

如果不是管家脸上还套了层人皮,君楚昭只能相信顾相思与龙城关系真的亲近。

弯弯曲曲走了四五个院子,才得以窥见楚王寝殿。

那屋笑声。

顾相思心情不错,直接进去,“三哥,我来看你了,君泽也在啊。”

她话未说完,看到屋内景象便卡格。

只见顾君泽坐在龙城床前,手里拿着个机关小人。那小人木头做的,估计刚上发条,那小人脑袋疯狂点头。脑袋上的小珠子打在木头身子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脑袋摩擦间还发着“咯吱咯吱”的古怪声响。

“……”

“……”

四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还是君楚昭打破了平静,给龙城抱拳行了军礼,“微臣见过楚王殿下,”又对顾君泽说,“顾大人安好。”

“是楚昭啊,都是友人,何必多礼。”龙城尴尬地咳嗽两声,先回过神来,招呼两人坐下。“都随意些,找地方做吧。这没外人,怎么舒服怎么来。”

他趴在床上,身下垫了层靠枕,穿着白色薄

衫。隔着衣服隐约还能看见背后狰狞的伤口。

君楚昭心里还因怀恩受责有怨气,可是看到龙城背后堪称可怖的烂肉,顿时就把阴阳怪气的话都默默咽进肚子里。

就事论事,对于龙城而言,这爆炸实属无妄之灾。

她之前将责任全推到顾君泽他们身上,实在不太成熟。

君楚昭没提这怀恩的事,龙城倒先开口,“之前火器爆炸一事,我很抱歉,是我们的疏忽。之前分明答应过你,火器重要,会保护好怀恩,但是我们没有做到,抱歉。”

他没有用“本王”、“本宫”这些尊称,一句我们,便是带着顾君泽那份也一并说了。

君楚昭没有入座,干巴巴地说,“殿下这样讲,末将实在惶恐。”

龙城看着君楚昭问,“为何惶恐?你认为我是在为了招揽你故作姿态吗?”

君楚昭低头,否认道,“并非如此,殿下误会了。”

“既不是认为我怕刻意,那便是还在生气。嘴上顾忌我和君泽的身份不说,实际上对怀恩受责还耿耿于怀。”

龙城撑着身子坐起来,动作牵动伤口,疼得他额间直冒冷汗。顾君泽上前将他扶住,把靠枕立好,让他能够侧靠着,不至于难受。

君楚昭被说中,一时语塞,偏过头,视线放到旁边的桌案上,不去看他。

见她这幅模样,龙城就知道自己说对了。

这熟悉的逃避模样,让他梦回最初与君楚衍见面的时,君楚衍被他说中也是这一样的反应。

“你和楚衍不愧是双生子,举止都一个模样。规矩的很,一板一眼,跟刻在私塾课本上的标准答案似的。说的话合情合理,偏就生疏得很,不让人靠近。既不会说好话也不会得罪他人。”

龙城没讲弯弯绕绕,把心里话直接就说出来,“这段时间过得太顺利,一时间松懈了才导致现在的局面,真的抱歉。”

和外热内冷,习惯用恰当好处的笑容掩盖自己真实想法的龙域不同。龙城稳重真诚,表里如一。曾经君楚昭虽然爱慕龙域,一心帮他夺嫡。可她对龙城从未产生恶感,不论朝政的话,关系还算不错。

话说道

这个份上,君楚昭也不会不知趣。

既然君怀恩没有怪他们,她也没立场去质问,“陛下小惩大诫,二哥哥虽然受刑,却也知道陛下之后会支持火器开发,他很感激。还说火器是他负责,这本是他该承担的责任。”

“怀恩现在情况如何?”

“我到家的时候他才睡了一会,醒了说话也不清晰,所幸没有发热。还得多谢殿下请的太医,留了止疼药,他才好受些。”

君楚昭注意到顾君泽拳头攥紧,知道他也不好受。一旁顾相思扯扯君楚昭的衣角,君楚昭晓得她的意思,也没再多说,在她身旁坐下。

顾君泽心头法度,声音中尽是自责,“这种事应该是我亲自监督的,不然也不至于让人抓到动手的机会。”

他看向龙城,视线扫过伤处,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彻底说不出来。

那日皇帝在校场试用火器时他也在场,前面几支武器实验成功他便放松下来。爆炸时他完全没有反应,是龙城将他推开,扑倒皇帝身前,用后背承受了爆炸的伤害。

火/药灼伤极难处理,需要将火/药粒从伤口中挑出,再割掉坏死的腐肉,涂上伤药等待结痂。专门配置的伤药又痒又疼,即使涂在完好的皮肤上也有刺激性,更何况是烂肉。这种药每日要涂三次,次次都跟上刑般备受折磨。

龙城总是强撑着,咬着牙一声不吭,疼得浑身冒汗事后还跟他说一点都不疼,叫他不要放在心上。

他又怎么可能不在意?

“你不要想太多,”龙城说,“你做的足够多了,再多想,又得增加一个病号。”

顾相思也跟着打着圆场说,“这事皇姑父已经处理了幕后的人,对方投鼠忌器,估计以后也不会有这些小动作。”

“不提这个。这次受伤不用工作,我还能悠闲段时间,也算因祸得福。老六可是倒大霉了,”龙城坏笑,“他平日里最爱玩,我和父皇给他的任务也不重,都是简单的事务。现在两人都躺在床上,国事全部推到他那里,怕是有的忙了。”

“还说呢,”顾相思歪歪脑袋就犯愁,“六哥这几天都没好好休息,听说心情坏极了

,宫里的人战战兢兢的,就怕做错事情吃板子。你们都不在,他就想着法子给我塞折子,我反而也跟着忙起来。”

“谁叫你平时最爱帮他。”

……

他们说笑着,君楚昭像个旁观者观察两人的言语。

龙域处理国事,龙城不仅没有被夺权的愤怒和不甘,反而如卸重负。龙域与顾相思的感情也不同于刚重生时她看到的紧张,缓和许多。

龙城龙域这俩兄弟的感情和她印象中也有所差别,对皇位的态度貌似也不太对劲。

君楚昭迷茫地看向顾君泽,他注视着龙城,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思考什么事情。

这个皇室,当真古怪。

皇城凤鸾殿内。

皇后坐在桌子旁边喝着闷酒,一杯接着一杯。后面嫌弃酒杯笑了,拿着酒壶,仰天就往嘴里灌。

几个大宫女在身旁伺候,见她喝的太多很是担心。有胆子大的去劝说,可皇后压根没听。

她喝的猛,酒也杂,但凡宫中有的种类都叫人取了些过来。她兴头上来,拿着几种酒兑到一个酒壶中,混合后再一口闷。不多时,她便彻底醉了。

宫女们不敢给她倒酒,她便自己硬灌。

原本想喝醉麻痹自己,忘掉那个孩子。可越喝越清晰,越是醉得厉害,对于曾经的点滴,甚至早已淡忘的细枝末节都愈发清晰。

龙煌,光明,辉煌,天生龙主,从出生便被认定未来会是大兴帝皇。

没有人不喜欢他,不敬重他。

乖巧、光明、聪慧、天才……

他就是所有美好的代名词,她绞尽脑汁想到的所有好词似乎都能用到那个孩子身上。

皇帝不喜欢孩子,除了龙煌是由他尽心尽力全力拉扯大的外,后宫其他幼子幼女他看一眼都嫌多余。所以龙煌除了哥哥,还是所有皇子公主另一层含义的“父亲”。

宫里孩子便是最多的时候一双手也数得过来,那时大家过得还比较开心。

老二龙铭身体不好,可头脑是几个孩子中最灵光的,性格也是最敏感的。小小年纪便活得通透,板着一张脸,写满了生人勿进。别人都怕他,唯独龙煌见到老二

就抱在怀里。每天定时拉着他强身健体,逼他活动起来。

老二有大半的时间都在病榻上过得,每回旧病发作,龙煌是最紧张的人。怕弟弟醒来看不到自己难受就日夜守候,等小孩病好了才肯去休息。有时夜里被老二抓住,他硬是能保持姿势一动不动,直到老二水道自然醒。

老三龙城和龙煌性格很像,温温柔柔的,会体贴人,总把别人的感受放到第一位。

顾秋水记得龙城终于接纳她将她抱住的时,她受宠若惊,腿脚都是软的,生怕把小孩摔着。酒醉了才想起,那时龙煌小混蛋正躲在角落里暗自高兴,是他想方设法逗她开心。

老四老五都是女孩,母妃去的早,丢给其他妃嫔照看的。一个文静,一个跳脱,龙煌从来一碗水端平,绝对公正。春天他会带着她们去御花园扑蝶,然后教她们怎么观察动物的轨迹去训练自身。然后子啊小孩们的纠缠下,教她们什么是修武者,什么是仙门。

他无所不知,像个小神仙。

不过偶尔也有手忙脚乱的时候。

那会子老六龙域刚刚学会发声,龙煌教他认人。听到小家伙口齿不清地发音,她在旁边小憩。没过多久睁开眼睛就看见龙煌面露惊恐,抱着老六问她,弟弟把自己当成妈妈该怎么办。难得看臭小子吃瘪,她乐得看了半天热闹。

皇帝不爱后妃,也不爱自己的孩子。除去国事,他将自己所有的温柔在意给了龙煌,而龙煌则是把这份爱完完全全地平分给了其他的弟弟妹妹。

贵妃那时还很温柔,很爱笑,她笑起来脸颊处各有一个梨涡,好看极了。

她们坐在凉亭里,看着花园中小孩们玩闹,都在期待比今日更幸福的明天。

皇帝的爱对于后妃而言可有可无,一同看着几个孩子茁壮成长才成了她们最期待的事。

言菀同她说,这就是家。

那几年的时光美好而短暂,眨眼间小孩就长大了,要承担自己肩上的责任。他很少再待在宫里,哪里有战事了,也会跟着君崇去前线。

他身上伤痕越来越多,气质也愈发内敛。不曾改变的,还是那颗温暖着所有人的心。

龙煌会成为太子,会是大兴开国以来很厉害的皇帝。

所有人都这么想,并深深期待着。

只是,清河战后,草原人永远地带走了他们的太阳。

皇帝一夜之间老了数十岁,头发花白,沧桑无比。贵妃哭伤了眼睛,话越来越少,偶尔不经意间会叫出长子的名字。老二原本体弱,得知龙煌战死直接病倒,成了药罐子。熬了两年,最终也没熬过十六岁的秋天。

“我记得小时候生病一醒来就会看到大哥,为什么现在看不到了?”

那天老二烧糊涂了,哭闹着要哥哥。言菀抱着他,求他不要离开,泪水流干,最后滑下来的是血。然而不管贵妃怎么祈求上天,怎么挽留,老二还是走了。

接连失去两个孩子,言菀更加沉默,偏执地护着老三,将他死死管控。等老四老五出宫游学,后宫也陷入死寂。

她时常做梦,梦到那个孩子死前的模样。顾秋水想,自己应该抱抱他,可她更不敢接受龙煌已死的事实。次次逃避,然而梦境一次却比一次真实。

“煌儿……”

贵妃一进殿内便听到这声低吟。她身子微颤,眨眼间又恢复平常。看着桌案旁喝的烂醉的皇后,贵妃眉头紧皱,责问那几个宫女,“皇后喝成这样你们怎么不拦着?要是出什么事,你们脑袋担得起吗?”

几个大宫女吓得跪下求饶,抖成筛子。

贵妃不再看她们,弯腰要将人抱起,结果被一把拉住。她低头看去,只见皇后满脸通红,喝的烂醉,还傻兮兮地对她笑着说,“你来啦。”

“我看我就不该来。”

贵妃取下皇后手中的酒壶,将人抱起,往里屋走去。抱起的时候她发现顾秋水轻的可怕,掂掂重量,怕是大风的时候往院里一站都能给人吹跑。

她今天接到皇后的邀请很意外,磨蹭了许久,最后还是过来。结果一进凤鸾殿便闻到浓厚的酒味,再进内殿,这人果然已经喝醉了。

“既然请人喝酒就应该等客人来了再喝啊。”

贵妃叹了口气,将皇后放到床上。

听到她在喊煌儿,贵妃便知道皇后今天为什么这般失态。

她曾经可怜她,可是如今却羡慕她,可以什么都不懂。干干净净地,梦到她的孩子。

言菀一直守着她,直到青鸟端着醒酒茶进来。言菀将床上醉死的人扶起,那人明明已经睡了,又突然醒过来,眼睛里闪着星星兴奋地告诉她。

“院子里的红梅开得好漂亮,我看见煌儿又带着弟弟妹妹去摘花了。”

言菀突然僵住,她似乎也看到那副美景,眼中温柔一闪而逝。言菀从青鸟手上接过醒酒茶,捏着顾秋水的下巴,给这个胡言乱语的酒鬼灌下去。

水灌得急,顾秋水咳嗽两声,稍微清醒了点。看见面前铁青着脸的言菀,浑身发毛,直冒冷汗。刚刚醉酒的记忆铺天盖地地涌上来,原本好不容易忘记的回忆又涌了上来。

顾秋水理了理着装,希望自己在这个人面前看起来不要太狼狈。

言菀挥退下人,再看向顾秋水最终只说淡淡的两个字。

“睡吧。”

顾秋水躺在被窝里,只露了个脑袋出来。因为醉酒的缘故,眼角还带着一抹绯红。

她对言菀说,“我想回去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说什么,只是将心里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跟言菀念叨。

“我最近总梦到煌儿,他跟我说他疼,让我别不要他。我终于鼓起勇气去抱他,可他却在我面前消失了。”

言菀问她,“你以前为什么不抱抱他?”

“我怕,我怕真的碰到他,他就碎了,像梦一样。”

“……”

也许是真的累了,没说几句顾秋水便睡着了。

言菀看着她的睡颜良久,最后还是没有忍住,泪水夺冠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改了很多遍,所以有些偏迟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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