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因为这一念之差，他连夜收拾行囊离开了家中。
他带走了家中所有的银钱，找到了一个铸剑的风水宝地，专心致志地开始完成自己的大作。
可天不遂人愿。
纵使他已经自认将一切都做到了极致，但这柄通红的剑，却始终还缺了那么几分戾气与灵气。
家中带来的银钱日渐用尽，他也开始变得焦躁与狂暴。
直到他遇见了那个人。
他尤且记得，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刺眼的闪电仿佛能撕开苍穹，让一声声雷暴变得更加震耳欲聋。
他抱着他的剑，坐在屋前，看着倾盆的暴雨，目光呆滞。
若他的剑可以如这雷电一般，破苍穹、震山河，那该有多好……
差的那一环，到底差在哪里呢？
那个男人，就是在这样的情境之下缓步而来，悄然站在了雨幕之中。
黑夜是他最好的掩饰，虽然屋外暴雨如注，可他乌黑的长发却滴雨未沾，甚至还柔软地飘荡着，仿佛此刻只刮过了一阵微小的轻风。
“你是何人？”齐梁生猛地站起了身来，警惕地看着他。
“一个能助你之人。”男人轻轻一笑，那双狭长的眼眸中泛起点点笑意，幽深而诡异，但却突然摄了他的心魄。
他的心中涌起了一股冲动，一股匍匐在男人脚下臣服的冲动。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神祇吗？
“这百年都过去了，谢虞大抵也要苏醒了吧……虽然没死透是有些可惜，不过，这场游戏却是更有意思了呢。”
男人喃喃低语着他听不懂的话，但很快，他便走近了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笑问：“想锻造出绝世神兵？这很容易……”
他一挥手，手中便紧紧捏住了一个小小的魂魄。
“认识她么？”
“茹茹……”
齐梁生又怎会不认识这个魂魄，这是他的女儿齐茹，是被他亲手丢下熔炉的女儿。
“凡做大事者，就狠这么点心，怎么能行？”
男人轻轻一笑，抬手在雨夜中燃起了一抹烈焰，断了线的雨珠，衬着这鲜艳如血的红色，炙烤着那个小小的魂魄，逼得它不住地放声尖叫。
“爹爹……”
齐梁生能听到，至死，她都还在唤着自己，恳求着自己的爹爹能让她的魂魄安宁。
“茹茹……”他失神地唤了一句，但很快，便压下了目光。
“你想要什么？到底什么于你来说更重要，想明白了吗？”男人清雅一笑，好似儒雅至极，但却又像从地狱中爬上来的恶鬼一般，在他的耳畔边低语。
“我想要成为这世间无人可以取代的存在……我想要造出，万众渴求的神器……”
“这不就对了。”男人笑得更为赞许，面上神情莫测，“既然如此，我能助你一臂之力，不过你也需对我惟命是从。”
“主人，自是如此。”
在男人的蛊惑之下，齐梁生走进了雨夜之中，匍匐在男人的脚下，轻吻他脚下的土地。
只要他能给他想要的一切，他也愿意付出一切。
-
回忆结束，齐梁生的目光开始变得炽热与渴望。
他一直都在等这一天，那把他锻造而成的剑，终于可以出鞘了。
主人答应过他，遇见这两人之后，他便可以用他们的血来祭这把剑，神之血，可远远胜过千万个凡夫俗子的肉/体凡胎。
手中的剑隐隐震颤着，在挥舞出去的刹那发出清亮的吟啸。
谢虞目色一顿，下意识想拉住桑溯往后避去，可却拉了个空。
他怔了怔，抬目，看见本是站在他身侧的少女，不知何时已然抽出了岁寒。
那淡淡笼着白光的剑身，映着她一双寒凉的眼瞳，竟透出了一股凛冽的威慑力。
就仿佛是当初在九天境时，他无数次所见过的那个她。
他的桑溯，一直都是如此，可以是个那日在桃林所见，会怯弱，会哭会闹的小姑娘，也可以是个执剑站在他之前，令人生畏的女子。
“我倒真是好奇，九天境怎会养出了你主人这样的废物，从不敢现身，也就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中当一只蛆，做着蚕食他人的白日大梦。”
桑溯眸光一冷，执着剑就朝齐梁生逼去，而齐梁生手上拿着的虽是他挚爱的神兵，可他终归不会剑术，只能狼狈地往边侧一躲，将手中的神兵掷向了桑溯。
那柄火红的剑不愧为齐梁生当命宝贝的东西，无需他人操控，便携着一股热浪直直朝桑溯劈来。
桑溯挥剑一挡，但那剑气虽是被她挡住了，她的脚下的杂草却因那迎面袭来的剑气燃起了大火。
这火不似寻常的火，呈燎原之势，而是宛若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卷着焦败的草木一甩尾便萦绕着剑身，又朝桑溯刺来。
“倒还真有些本事。”
桑溯的话虽是这么说的，但她往日在九天境见过的，比这把剑凶恶得多的东西可多了去了，纵是这剑能称得上是一把神兵，却也不过只是对朝境之人而言。
如今的她恢复了记忆，自然更不会畏惧于这样的东西。
“小丫头本事没见着，语气倒是很狂。”齐梁生嗜剑如命，又仗着自己是个半仙，活了几百年以上，自是不会看得起眼前失了神骨的桑溯。
若真要说对谁有所忌惮，也只能是桑溯身侧的谢虞。
“我有没有本事，上来试试不就知道了，难不成要如你这样，只靠着一张嘴，才叫有本事？”桑溯嗤笑了一声，握紧了手中的岁寒，一双杏眼微微眯起。
不过她的心中却并不似以前那般有底气，毕竟的她现在失了神骨，体内还有一股与自身相斥的神力，左眼也看不大清东西。
与以前的自己相比，现在的自己也可谓是狼狈不堪，但是她从来都不愿一直躲在谢虞的身后，依赖他永生永世地护着自己。
谢虞就站在桑溯的身后，莫名的，心中升起了一股复杂的情感。
现在的桑溯很弱，弱得他不得不时时刻刻将目光放在她的身上，以防她有个万一。
且就凭她现在状况，或许连齐梁生这个半仙都打不过，这是他们都不得不承认的事情。
但是此刻的他，却不愿上前半步，拉过她，告诉她不要逞强，将她护在身后。
她不退却半步，因为这才是她。
而他更不能，就这样插手她的事情，亲手折了她的傲骨，打碎她的自尊。
不过是一个齐梁生而已，那日他教了这么久，她练了这么久的剑式，的确是可以拿出来试试了。
反正无论她愿意怎么做，万事，都还有他在她身后。
桑溯紧紧盯着那把红色的剑，一点足尖，举起岁寒便朝齐梁生刺去。
很快，那柄剑便察觉到了她的举动，搅起一阵热浪，生起无数道烈焰将她包裹在其中。
火星闪烁，离她的面颊就只有几寸，桑溯一下腰，躲过了呼啸而来的火焰，提起岁寒掀起一阵冰雪，将那阵热意掩盖了去。
齐梁生躲在屋宇之下的角落中，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桑溯的方向，心中只希望快些，再快些，最好他的好女儿能将桑溯的头颅削下来。
这样他便多了一个炼器的材料。
他可从没有体会过，用神之躯体炼器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虽桑溯的剑术比起过往在九天境之时，有过之而无不及，然她终归身无神力，以灵气驱使岁寒，还是需要费些力气。
岁寒在她的手中挽出一个个剑花，道道寒光如月皎洁，锋利却又不显霸道，将以柔克刚的招式发挥到了极致。
可她自己也知晓，随着时间的流逝，她会疲倦，体内的灵力也会用尽，而那把邪剑却不知为何，其中有源源不断的煞气溢出，甚至连它唤出的火焰都愈演愈烈，仿佛永远都不会休止。
手中的岁寒变得愈发沉重，桑溯的动作也逐渐迟缓了下来。
而那邪剑似乎是察觉到了她停顿的片刻，猛地一跃，毫不犹豫地向她的心口刺来。
谢虞本就一直盯着桑溯的情况，见状就要上前将她护住，可却没想，自深沉的夜幕中打来一道明光，竟生生将那邪剑弹到了一边去，使它狠狠地插在了墙面之上！
几道深深的裂痕自墙面蔓延开来。
刹那间，整个墙面分崩离析，齐梁生那座看似坚固无比的屋子，竟就在这一瞬间坍塌成了一片废墟。
桑溯轻轻喘了口气，落到了地上，将岁寒插入地面，以支撑自己的身躯，而谢虞也在此刻走到了她的身侧。
“没事吧？”他看着她略显苍白的面颊蹙了蹙眉。
虽然心有不悦，但他却依旧没有后悔过自己的选择。
“无妨。”桑溯冲他摇了摇头，抬眸望向那道光的来源。
少年站在那一片废墟之上，看着吹胡子瞪眼的齐梁生，嘴角勾起了一抹讥讽的笑意。
“扶榆？”桑溯下意识地唤出了口，显然没想到竟能在此，再遇见扶榆。
她一直以为，在那条街巷中看见扶榆，只是偶然。
“桑溯姐姐看起来什么都想起来了呢……”
扶榆金色的眼瞳一如既往矜贵摄人，微微眯起打量着谢虞的时候，肆无忌惮。
“看来谢虞你是真的很喜欢桑溯姐姐呢……抛下了九天境来朝境，时时刻刻都跟在桑溯姐姐的身侧，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哪跑来的一条狗。”
“扶榆，你为什么会在朝境？”谢虞似是习惯了扶榆这样尖锐的说法方式，语气倒是平淡得很。
“为什么在朝境？”扶榆笑了笑，又弯起了那双好看的眉眼，音色中也带了几丝乖巧的奶音，“谢虞你都在这，为什么我不能在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