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步履匆匆，大抵又是在为九天境之事奔波。
来九天境的这么多日子，她从未想过引起他的注意，也从未想过打搅于他，可是今日，她却竟然有些害怕了。
害怕她失了神骨后，坠入凡尘，他见不到她会去寻她，也害怕因为她的淡去，他就这样彻底地将她忘了。
于是，她第一次鼓起勇气，唤了他的名字。
“谢虞。”
谢虞转过头来，看到了眼前的女子。
她容色苍白，一双朱唇微张，似是想对他说些什么，然他现在焦头烂额，着实没有空余的时间与她说话。
想起她往日为他做的那么多傻事，他不免开口对她道：“桑溯，我不需要任何人为我而活，特别是你。”
就这平平常常的一句话，便能打碎那时桑溯所有的心理防线。
直到现在她才发现，原来，她也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求的，当知道他好像真的不在乎自己的一切的时候，她还是会有一点点的难过。
不过，也就只有一点点。
其实这样也好，至少就算她死了，他也不会难过。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
桑溯不知道自己的背影是否狼狈，但她知道，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的。
而就算如今，她已经知晓了这一切大抵是个误会，是她当初太傻才会遭人利用，她也没有后悔过。
因为如此，零苍才会对她掉以轻心。
在零苍的眼中，她还是百年前那个愚钝的，愿意为爱奉献一切的小姑娘，根本不足为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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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谢虞神君是否对桑溯上神这样的过往，感到惊诧？”零苍嬉笑了一声，看向谢虞的目光充满了恻隐之情，“我当初原以为桑溯上神没有那么凛然大义的，想着能凭借这事，在你死前给你找些不痛快，竟没想，她还真是守口如瓶，一个字也没与你说，而你也没有死……”
“呐……这一切可都在我的计划之外呢。但我怎么觉得，这是上天予我的恩赐。毕竟这场游戏，便因为多了这几百年，变得更有意思了。”
“疯子。”桑溯蹙了蹙眉，眸色厌恶，但却逐渐察觉到了一些零苍境域中的细节。
当他情绪波动稍大的时候，精神便不会如此集中，这个境域中神力的压制便会小上许多，那她便能有足够的时间运用岁寒取出神骨。
于是她索性破罐子破摔，往前走了一步，冷声道：“原来零苍神君也轮得到说别人可怜啊，在我眼中，这世上最可怜的人，便是清珞了。”
桑溯虽然不知清珞于零苍来说有什么意义，但至少，这是她自己已知的，为数不多能挑起零苍情绪的人。
果然，一提起清珞，这个境域中的氛围便又变了一变。
桑溯能看到零苍那双本是张扬轻蔑的金瞳中划过一丝暗色，继而，左手紧攥，连其上青筋都清晰可见。
随着她落下的这句话，这片境域中的神力开始更加迅疾地流窜。
与先前那般沉静的压制不同，这样混乱的神力，反倒给了她可乘之机。
桑溯一直都承认，自己不算是什么好人，甚至于在对自己的时候，更狠。
再次回到百年前那个偏执而古怪的模样，在此刻，她竟觉得十分释然，好像她骨子里的性子本就应该是这样的。
——而不是一直做一个躲在他人身后的小姑娘。
“桑溯！”她听到谢虞在唤她。
她能想象得到，他唤她时的模样，一定是蹙着眉的，那双桃花眼中说不定还笼着怒色。
不过面对她的时候，他向来都是格外宽容的，就算那怒色已经快要吞噬他的眼眸，也会很快被无奈掩下。
无论她做了什么，他又是怎么认为，他一贯是舍不得对她发脾气的。
那样好的他，值得她为他付出一切。
趁着这境域中神力波动的时刻，桑溯依着往日谢虞教她的术法，运起全身灵力，注入岁寒。
零苍离她还有一段距离。
她抬起了手，将岁寒对准了自己的左眼。
若说怕，其实也还是有些怕的，不过，神骨都抽了，再废一只眼睛，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至少，这次她就可以腆着脸让谢虞对她负一辈子的责，而不是默默承受一切，既害怕谢虞忘了她，也害怕谢虞一直惦念着她。
岁寒冰冷的气息裹挟着她周身所有的灵力侵入左眼，桑溯能感觉到，她左眼中零苍用来封印她记忆的那股神力又开始蠢蠢欲动。
不过，以前这神力是顺着左眼往她的血脉中滚动，惹得她疲乏虚弱，而这次，这股属于零苍的神力，竟是被岁寒中的灵力逐渐逼走了。
只可惜她的左眼根本承受不了这么大的冲击，在刺痛中，缓缓淌出了鲜血。
“你疯了！”
这句话是两人同时喊出的，一个是谢虞，一个是零苍。
但是，桑溯却没有精力去关注他们到底要说些什么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从她的左眼中倾泻而出。
——那是属于她原本的神力。
桑溯知道，谢虞已经在尽力为她争取时间了，她看到谢虞的术法，穿过重重屏障，拽住了零苍欲向前的步伐。
可是现在，零苍离她只有咫尺之遥。
来不及了，她需要再快些。
桑溯微微眯起了右眼，一狠心，将手中的岁寒直直刺入了自己的左眼。
零苍用于封印她神骨的神力终是支持不住了，在这一刻，如同崩到极致的弦一般，猛地断裂了开来。
桑溯的眼前一片血色，但是在这片血色之中，她看到自己左眼中淌出的血，逐渐凝在了一起，那沾染了温热的血的东西，是她的神骨。
她一点足尖，将自己的神骨紧紧地攥在手中，而后又一下腰，偏了头，躲开了零苍袭来的一道术法。
零苍一直都只将谢虞当作自己真正的敌人，而像桑溯这样一心只有小情小爱，又失了神骨的一个上神，他向来都是不屑一顾的。
在他眼中，桑溯一直都只是个诱饵，一个引谢虞入局的诱饵。
可没想，这个诱饵，如今倒真翻出了些风浪。
心中压抑了许久的戾气与怨恨一并涌出，眼前这两位不过是一个废人一个瞎子罢了，又能拿什么来与他斗。
不自量力。
许是因为自己从未算清过桑溯的威胁，此刻的零苍比往日更为恼怒，一抬手，从缤纷错杂的神光中抽出了一柄弓箭，拉开弓弦，以神力为矢，朝桑溯射去。
桑溯本就刚刚才将神骨寻回，身子也尚且还未恢复过来，狼狈地往旁侧一避，所幸是躲开了那道流光般的箭矢，只有小臂擦伤。
零苍现在将心思用在了桑溯身上，谢虞倒就没那么束手束脚的，见状，便飞身而来，护在了桑溯面前。
“你以为你一直能护着他，最终不还是要他来护着你？两个人都狼狈至此，不如便认了栽，做一对亡命鸳鸯如何？”
零苍将上扬的嘴角咧到最大，眸光深沉，其中又透露出了几丝兴奋雀跃的光。
“清珞……待得九天境落到我手中之后，我会再将你唤回的。”
“没事吧……”见零苍此刻没有动作，谢虞看了看身后的桑溯，问道。
“我没事。”桑溯的左眼还在汩汩流着鲜血，但她已然感受不到疼痛。
她的左眼算是真的瞎了，许是因为神力全部流逝的缘故，现在，她就连最先能看到的万物之光，也一丝也看不见了。
但好在，她能感觉到手中攥着的那根神骨，正在源源不断地供给她神力，而她的右眼，怕是也正在逐渐恢复以往在九天境时的金。
她想，很快她便能恢复以前在九天境时的力量，可是，这也并不能成为她打败零苍的资本。
为今之计，只有一个。
——谢虞，帮我拖些时间。
她以神力传音给谢虞，捏着神骨的那只手都有些发麻。
——你要做什么？
——相信我。
在离开神殿的时候，凰卮曾告诉过她，神骨是锻器的一个极好的材质，那时的她不知凰卮为何要这么说，现在，却是明了了。
不是每一个神，都能见到自己的神骨，并且将它抽出的。
而如今，她的神骨就在她的手中，她若不利用它做些什么，怕真就是太浪费了。
“零苍，你当初将桑溯神骨藏起来的时候，也从未想过有这一天吧？”谢虞冷笑一声，依刚刚桑溯所求，开始拖延时间，“你将神骨藏在桑溯体内的本意是，以桑溯自身的气息遮掩她神骨的气息，为防我太快找到她的神骨，却没想，神女凰卮的一句话，就让你功亏一篑。”
“那又如何？”零苍无谓地摩挲着弓，笑道，“就算她寻回了神骨，也依旧是个废物，甚至还弄瞎了自己的一只左眼。比起将她的神骨藏在别处，我倒是更乐意看你们无能为力，非要以伤害自己为代价来对付我的模样。”
可是他的话音未落，却突地注意到原是沉寂的桑溯那处，竟绽开了一道巨大的光华。
她居然持着手中的神骨，强行用神力将它与岁寒合为了一体！
“你是不是不要命了？你这是想把自己铸成一柄剑么！”零苍尖利地叫出了声来，脑海中划过一瞬自己从来不愿忆起的场景。
四下一片寂静，甚至于谢虞的举动都凝固在了此刻。
他从未想过，桑溯所说的这个办法，竟会是这样的直接又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