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路乔以为那天是一个结束，第二天她就可以回归自己按部就班的减肥计划。
那天只是一个开始。
她凌晨两点才回去睡，第二天昏昏沉沉上课，漏听了一项作业，平时分直接少了两分。
她去称体重，发现辛辛苦苦减的三斤全部长回来了。
婉言课间的时候开玩笑说自己要减肥了，过个暑假居然长到了九十斤。
不知道是哪一点刺激了她，当路乔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她在学校后街的西点店吃了一斤的奶油泡芙。
晚上她疯了似的跑了十公里。
第二天她绝食了一天。
第三天她晚上一口气吃了两大板德芙巧克力，还有一整包油炸麻花。
……
日子一天天的过，路乔已经不太记得自己曾经是怎么生活的了，她睁眼就想到吃，睡前想到吃，只有饿和撑两个状态。她有时绝食，有时暴食，有时她想我只是正常吃饭，但她一张嘴就再也停不下来。
她跟所有人说自己要去图书馆学习，其实溜去后街买整个300g的大奶酪提子欧包。
她说我晚上不吃了，但到了半夜突然疯了一样点外卖。
路乔觉得自己像个野兽。
一个月过去了，她把自己折腾得死去活来，最后胖了两斤。
许行舟有点担心地问：“你最近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学习太辛苦了。”
“对哦，”叶苏啃巧克力棒：“她每天都在图书馆用功。”
路乔心说不是的，我根本没你们说得那么好。
她不说话，小口小口地啃饭团。跟叶苏和许行舟在一起的时候，她只吃一个，躲起来的时候，一顿六个起步。
她觉得自己很虚伪。
路乔当然也试过模仿叶苏的饮食习惯，但根本行不通。
叶苏压根没什么像样的好习惯。早上睡到十一点就不吃早饭了，午饭懒得去食堂也可以不吃，晚上随便点个炒面，可能吃到一半看着视频傻笑，放凉了，然后懒得加热就扔了，一天下来如果没有人喂她，她就能靠半包饼干活着。
林晓希曾经提议寝室买一样的衣服，路乔扯了一大堆不着边际的借口反对。
她只是不想和叶苏穿一样的衣服。
永远不想。
“小叶子不要多吃一点吗？”路乔笑着提议，翻出薯片给她，她强迫自己相信她是在分享好吃的给叶苏。
但她心底全是这包薯片的热量，以及如果叶苏吃下去，会不会在她纤细的腰上长出赘肉。
“不吃啦。”叶苏拍拍手：“我晚上有课，我先走了。”
路乔勉强笑笑，她知道这包剩下的薯片会被自己深夜全部塞进嘴里，肉会长在她自己的身上，而她自作自受。
教室里只剩下路乔和许行舟。两人都安静了下来。
路乔盯着自己粗壮的大腿，想许行舟那个角度会不会看到她腿上摊开的肉，会不会不想和她说话。
“我们加个微信吧。”许行舟开口。
“嗯……好。”路乔急忙掏出手机。
“有时间吗？陪我走走。”许行舟笑了笑。
夜晚凉风习习，操场上远远传来说笑的喧闹，许行舟单肩背着吉他包，手里帮路乔拎着吃的。
路乔绞尽脑汁想说点什么。许行舟一边走一边自在地看风景，好像并不在意两人之间的沉默。
“你和叶苏关系很好吧。”许行舟感慨：“总是给她送吃的。”
“嗯……”路乔有些心虚，她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叶苏，可能是不喜欢的。
但她总是为了一些见不得人的理由冲叶苏发火，心里又知道不是叶苏的错。
所以不得不补偿。
“你知道叶苏什么时候生日吗？”
“四月份。”
“哦……那还早呢……那个时候都不知道我们是不是朋友了……”
“说什么呢，我一直把你当朋友啊。”路乔脱口而出，然后猛地意识到许行舟口中的“我们”是他和叶苏。
“谢谢你。”许行舟笑了笑，没解释，眨了眨眼。
路乔感觉自己心跳过快了，喘不上气。
“你是不是……”她深吸一口气：“要送小叶子礼物。”
“啊，如果可以的话，我是这么打算的，谁知道她生日那么远。”
路乔想了想：“小叶子想买口红。”
“口红？”许行舟眼睛亮了亮：“好。”
“你知道买什么色的么？”
“红色？”许行舟犹豫了一下。
路乔鄙夷地瞥了他一眼，找回一点自信：“真不愧是直男。”
“应该怎么买？”
“算了我帮你打听一下她要什么色号，知道了以后告诉你。”
“谢谢！帮大忙了。”许行舟感激道：“我请你吃饭。”
吃饭两个字戳中了路乔的痛处，她笑不出来了：“算了不用。”
她不想和许行舟吃饭，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无法控制地往嘴里塞食物的样子。
如果吃多了，他会不会觉得她贪食好吃？
如果吃少了，他会不会好奇为什么吃这么少还这么胖？
什么算少？什么算多？
路乔希望许行舟永远别有机会看到她失去理智的一面，因为她的形象一直是“叶苏身边那个聪明学习好，努力上进还照顾朋友的女生”。
她不惜一切代价也想维持这个身份。
但她失败了。
9
晚上九点，是暴饮暴食的好时间。
食堂里的人寥寥无几，大部分都在盯着屏幕做自己的事。她可以把外面买的吃的带进食堂，再点食堂的饭菜，一起若无其事地吞下去。
她背对着人群，坐在食堂最角落的柱子后面，腿上放着一整包椰蓉吐司，一条趣多多，两根雪糕，口袋里还有一袋巧克力，面前是最大份的肉丝拉面。
她像暴虐的野兽一样狼吞虎咽，喉咙被吸收了水分的面包噎得生疼，拉面烫得她嘴都红了，雪糕和辣味掺在一起令人恶心，饼干一块一块地硬往里塞……眼泪无意识地往下落，但她停不下来。
她太撑了，撑到再吃一口就会吐出来的地步，但她依然控制不住自己要喝面汤的冲动。
一个黑色的背包在她对面的椅子上放下来。
“对不起有人，”路乔条件反射地厌恶道，飞快地想擦掉眼泪，说这句话的同时食物几乎要挤到嗓子眼冒出来。
她抬头，看到许行舟担忧的脸。
路乔愣住了。
那一刻她几乎忘记了自己胃部的剧痛，忘记了自己满脸的泪水，下意识地站起来，腿脚发软，被压抑地羞耻心前所未有地爆发出来，像毒蛇一样咬住她的心脏，灰黑的毒液顺着血流冰冷地流遍四肢。
她手忙脚乱地把位置上堆成一片的雪糕巧克力饼干面包的包装袋收拢，但怎么也收不拢，她慌得拉开背包想把垃圾往包里塞，然后后知后觉地发现做什么都迟了。
许行舟坐下来，静静地看着她。
“你都看到了？”路乔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又有泪水淌下来，把领子全都打湿了。
“嗯……对不起，刚好坐你后面那桌。”
“走吧，”路乔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吃完了，我要走了，你先走。”
“没，我只是来陪你吃的。”许行舟认真道：“我还没吃完，你等等我好吗？”
路乔愣住了。
许行舟慢条斯理地从口袋里把菜包掏出来啃，路乔默默地坐回原处，看他吃。
路乔不敢抬头看他。
“我听说，”许行舟快吃完了：“你在减肥。”
“小叶子说的？”
“嗯。”
“是。”
“你知道我小学是个小胖子吗？”许行舟笑。
“啊？”路乔没料到有这么一句。
“可胖了，脸上全是肉，腿都迈不开，他们都喊我肥猪。”
“我不信。”
“后来我就减肥，但是减肥饿过头了，一有机会就使劲吃，还喜欢躲起来悄悄吃。”许行舟慢慢说。
路乔愕然，那股无论如何也要喝完面汤的疯狂，发现许行舟戳破自己秘密的恼怒，对自己无以复加的厌恶，无法控制自己的委屈，恨不得夺路而逃的羞愧，全都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她好奇，她理解，那一瞬间她几乎忘记了自己刚刚的恼羞成怒，只迫切地想听许行舟再多说一点。
许行舟和她是同一种人。
“但后来我发现不要和自己的本能作斗争，减肥是为了变得离好的自己更近，而不是离坏的自己更远……所以，”许行舟盖棺定论：“你不是吃得太多了，你是吃得太少了。”
“啊？”
“吃得太少，导致暴饮暴食……说真的你可能需要一点点前辈的指点。”许行舟开玩笑：“我先说好，我有足足十二年的肥胖史，不说是什么行业泰斗，说声老前辈不过分吧？”
路乔扑哧一声笑了，笑得她胃部一疼，脸不由得一抽。
“好吗？”许行舟伸出手：“说真的你真不算胖，比我差远了，但我勉为其难地收一个关门弟子，试试看我能不能传授一点经验，至少让你吃东西可以开心。”
路乔犹豫地伸出手，握了握，许行舟的手修长温暖，她心里猛地一颤。
“好。”
“先说第一条，以后吃东西不许哭。”
“好。”
“包里的零食都交给我，我帮你吃。”
“好。”
“以后吃饭喊我一起，我要有空就陪你吃，如果没空你就自己吃，不许绝食，不许晚上不吃饭。”
“好。”
“最后，你得帮我保守秘密，”许行舟眨眼：“我不希望别人知道我曾经是个小胖子。”
“我保密。”
许行舟好像在等她这句话，然后顺水推舟，理所当然般笑道：“所以我也会帮你保密，这算是我们的约定。”
一股温暖狠狠地涌到心口，滔天的浪潮掀起又落下，食堂的暖光落到许行舟灰色的毛绒卫衣上，弯起的眼睛里映出路乔哭得泛红的脸。
路乔笑了，真心实意：“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