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开回去的路上,李启鹏又将视频点开反复看了几遍。
一边看还一边评价：“……跳跃高远度都不错啊，这孩子身形纤细，倒是适合练单人滑。”
自从出了一个闻遥,现如今国家队对单人项目也愈发的重视。
现在有了好的苗子也不会直接送去第一队，他们第二队也有了优先选择权。
只不过,有选择是一回事，适不适合又是另一回事了。
与双人那种追求配合的项目不同,单人项目只看个人技术,因此对选手的个人条件要求更为严苛。
从男单选材的角度来看，太高不行,太壮不行，筋骨太硬也不行。
硬件之外,软件上的要求更高。
艺术表现力、乐感、舞蹈功底……
李启鹏抱着手机看得爱不释手,忍不住抬头对闻遥说：“这孩子让我想到当初刚发现你的时候。”
闻遥眨眨眼。
李启鹏认真地说：“当年的你已经是一颗钻石了，他不一样,他还是一颗未经打磨的原石。别人看不出来,但我们这些一年看几百场表演的人一看就明白，他有这个天赋。如果好好引导,会很强。”
程然滑出的这一套《罗朱》不太有自己的风格,更像是一种对闻遥的模仿,已经到了形神兼备的水平了。
“但是……”闻遥心想，那为什么刚才会滑成那个样子呢？
还是说……受伤了？
车子再次在体校门口停下来。
这回李启鹏轻车熟路，下了车就快步往滑冰馆走。
走进场馆一看,发现人已经走光了。雪白的冰面上空无一人。
闻遥看看时间：“是不是午休吃饭去了？”
李启鹏一拍脑袋，转身往外走：“哦，对，我给陈平打个电话去。”
闻遥正要跟上,目光忽然扫过观众席，发现之前那个少年坐着换鞋的地方，他的冰鞋包和跑刀鞋还放在座位底下。
闻遥脚步一顿。
这不太寻常。
对于他们冰上项目运动员来说，冰鞋是最重要的东西，平时比赛一结束也肯定会好好保养，绝对不会乱丢。就连去国外比赛，冰鞋包都会随身携带，绝不会托运。
记得闻遥刚在伊万诺夫老师门下学习的时候，他就不止一次强调过，冰鞋对于花滑选手来说非常重要，一定要带着敬畏心对待它们。
闻遥走过去看了一眼，发现花刀鞋子并不在冰鞋包里面。
当然，这甚至算不上一个真正的冰鞋包。
更像是个自制的布袋子，看得出来已经用了好多年了，上面还打着各种小巧可爱的花朵补丁。
看得出来袋子的主人很爱惜它。
闻遥将袋子从地上拿起来，伸手拍掉底下沾上的灰尘，放到了座位上。翻了翻包里面，没有找到联系方式，于是拍拍它的表面，将它放好。或许是程然临时有事来不及过来拿，等事情忙完了就会来拿走了。学校里应该不至于弄丢。
闻遥这么想着，转身正打算去找李启鹏，脚步才刚迈出去，就被场馆深处传来的闷响给绊住了。
她疑惑地回头看过去。
那个方向似乎是更衣室。
她收回视线正打算离开，第二下闷响又传了出来。
这次比之前更响，像是有什么东西重重撞击在一起。
闻遥拧眉看了几秒，随即提步朝那边走去。
……
“你一个男的娘们儿唧唧的，还喜欢粉红色，恶不恶心啊？”
“说他娘炮都是轻的吧？看看他还说什么想练花滑，一个男的练那种娘们儿玩的运动，程然，你该不会是想穿裙子了吧？”
“啧啧，那也太变态了吧！哈哈哈哈。”
闻遥刚走到更衣室门口，这些污言秽语便直冲而来。
程然细弱的声音模糊传来：“我不是……放开我——”
“别拿你的脏手碰我鞋子！”
紧接着又是一声闷响。
闻遥听不下去了，推开门走进去。
抬眸就看见三四个高大壮硕的男生站在一整排储物柜前，他们的包围中，程然正抱着自己的冰鞋和衣服跪坐在地上，其中一个男生的脚正狠狠踩在他的肩膀上。
没想到校园暴力的丑陋一幕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出现在眼前。
闻遥沉下脸，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你们在干什么！？”
闻遥比他们大不了几岁，又是个女生，那些人完全没将她放在眼里。其中一个人不怀好意地说：“小姐姐，这里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劝你当什么都没看见，不然……呵呵，可没你好果子吃。”
听完这话，闻遥勾唇笑了一下。
这些小孩以为她是被吓大的啊？
“当没看到可能不太行。”她指了一下坐在地上的程然，说，“我是来找他的。要不你们配合一下，让我把他带走。”
“带走？”那群男生面面相觑，随即恶意地笑了，“小姐姐，你看上他什么了啊？这人就一娘炮，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咱们哥几个随便哪个都比他强多了，保证让你爽——”
闻遥脸上若有似无的笑意敛了下，咕哝道：“幸好川哥没在。”
那几个男生愣了下，没听懂：“什么？”
闻遥笑了笑，非常斯文地回答：“上一个敢跟我这么说话的人，坟头草都一米高了。”
说着，她抬手将手机放在耳边：“李教，都听到了吧？你看上的小孩正被同学摁在更衣室里欺负呢。嗯，四个人，长相我都记住了，就是之前你见过的那几个练短道的学生——好嘞，我等你。”
说到最后，四个男生的脸色都变了。
一个个僵立在原地，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他们互相打量使眼色，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做。
抢走这女人的手机吗？可是电话都打出去了！
逃跑吗？但这女人说记住他们的长相了，知道他们是短道队的！
还是……不管不顾先揍她一顿，让她待会儿老实一点？
正当他们犹豫不决的时候，闻遥笑意一收，抬眸瞪向看着像是领头的男生，翻脸暴躁地喝道：“还不快滚！？”
她这表情神态都是跟南川学的，唬那种十几岁的、只知道欺软怕硬的小男生完全一唬一个准。
果不其然，他身后的几个男生被吓得一颤，几乎下一秒就转身夺门而逃。剩下的那个男生看其他人都跑了，自己也绷不住了，灰溜溜地跑了。
闻遥眼睁睁看着他们逃走，撇撇嘴，转头垂眸看向程然。
程然此时正茫然无措地仰头看着她。
两人视线交汇的同时，他“啊”了一声：“你！你是……你是……”
他的声音细细弱弱的，还没经历变声期，显得有些柔弱。
闻遥呼出一口气，看着他微笑说：“嗯，我是闻遥。”
她伸手原想将他拉起来，目光扫过他抱着自己冰鞋的手臂。
淤青和伤疤交错，她甚至不敢想象之前他曾被他们欺负成什么样子。
她叹了口气，在他面前蹲下来，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别听他们乱说。花滑才不是只有女孩子才能玩的运动，美是不分性别的。”
闻遥拄着下巴，微笑着看着他：“你滑过我的《罗朱》，那你知道伊万吗？他也滑过这套节目。”
程然想了想，慢慢地点点头。
闻遥：“那你应该知道，他滑的是朱丽叶的角色，因此还拿下了当年世青赛的男单冠军。”
说话间，走廊上传来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
想来应该是李启鹏他们快到了。
闻遥想了想，最后说了一句：“我最喜欢的颜色是蓝色，剪过短头发，扮过罗密欧，那你为什么不可以喜欢粉红色呢？没关系的，那都是你。”
话音落下不久，李启鹏就率先进来了。
身后还跟着一头冷汗的陈平和其他老师教练们。
李启鹏一看还坐在地上、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程然，还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当即就转头找陈平兴师问罪：“你们是不是应该给我解释解释！？”
陈平和其他老师瑟缩一下，目光闪躲半天，吞吞吐吐。
直到李启鹏搬出了体育局、教育局，他们才不得不说实话。
校园欺凌的事的确存在，只不过他们老师基本上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是偶尔给程然找点小麻烦，反正也没什么严重的后果，他们这些老师就睁只眼闭只眼算了。
他们纷纷解释，称青少年年纪小，性格普遍比较出挑、不知道分寸，他们体校学生尤其是这样，平日里有个小摩小擦都很正常，不是什么大事。
只可惜他们遇上的是李启鹏。
整个花滑队上下都知道，他是远近闻名的护短狂魔。一旦涉及他队里队员们的权益，他就跟只护崽子的老母鸡似的，非常暴躁。
李启鹏指着他们的鼻子怒道：“不是什么大事？你再说一遍！人都给打淤青了你告诉我这叫不是什么大事？你们要都是这个态度，那我们也甭谈了，你们回头自己跟教育局谈去！”
果然，他这么一说，其他人果然不敢再敷衍他，擦着满头的冷汗赶紧说：“李教练，咱们有话好好说！”
李启鹏哼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程然。
程然被他看得一缩，往闻遥身后藏了藏。
李启鹏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可能吓到孩子了，于是转头，对着陈平等人冷冷说，“我们出去谈。”
闻遥呼出一口气。
宋月升就常常感慨，跟在这样的教练手底下，真的非常有安全感。闻遥从前不觉得，今天倒是感受了个十足十。相信李启鹏一定能处理好。
闻遥侧身，正想拉着程然站起来，就见他的手不自觉地捂着脚踝。脚踝上也青了一片。
闻遥拉开他的手看了看伤势，说：“还是带你去看看医生吧。能走吗？要不我找人扶你出去吧。稍等一下。”
她起身准备给门口等待的司机打个电话，随即就感觉自己衣摆被他拉住了。
闻遥惊讶地回头，垂眸看他：“怎么了？”
程然目光直勾勾地看着她，眼神有些胆怯，也有些孤注一掷般的殷切。
他颤着声音努力大声说：“姐姐，我想练花滑。”
“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