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拉邓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洛洛林。
尼尔森和阿提原本打算乘坐邮轮离开原京去法连镇的,现在也暂时放弃了这个打算。
洛洛林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走出房间,去仓库里开了一架飞船,又跑到餐厅取了一份打包好的食物。
拉邓拦住她：“你要干什么？”
“我要去极地星。”
“那里戒备森严，你连接近星球都做不到。”
“那我要去甘恩找锡罗西。”
“去求他吗？你清醒一点,他是复生人，不是那种你求情就轻易心软的人。”
“你让开！他会死你知不知道？你和他没有那么深的羁绊和感情，如果他死了,我肯定也活不下去。”洛洛林走上舷梯：“所以我要去救他,不管多困难。”
拉邓在下面跺着脚喊：“如果你现在去找锡罗西,很可能连自己都出不来了。”
尼尔森和阿提也跑过来：“你疯了吗？现在去找锡罗西很危险。”
“我知道啊。”洛洛林在打开的舱门中站定,背对着他们：“我们曾经约定过，生死不弃。他虽然食言了,可我不会。”
拉邓惊愕地张口，看到她抬起手遮住了眼睛，似乎在哭,又仿佛在聚集着勇气。
“他什么都没了,只剩下我。”
颤抖的声音刚落，那个背影就闪入船舱内,舱门轰然而合。
洛洛林毫不费力地就找到了锡罗西的住所。
大门紧闭，她刚一靠近，就有警报声传出，马上就有警卫拿着枪出来,喝到：“滚开。”
洛洛林不为所动，坚持要进去见锡罗西。
有一个人比较温和地劝到：“已经是深夜了，即使有什么迫不得已的事情，也要等明天早上。”
洛洛林还是执拗地站在那里：“我必须要见他。”
另一个警卫那电筒照了照她，吃惊地说：“这不是锡罗西大人曾经带回来过的维奥嘛……”
“早不是了，她现在是洛洛林。”
“什么？怎么回事？”
“别管了，总之快让她走开。”那个警卫像挥苍蝇一般摇了摇手，然后恶狠狠地盯着洛洛林说：“快走，不然你就会死在这。”
“你们在做什么？”
大门内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警卫们昂首挺胸地站好，齐声问好。
图尔苏披着外套走过来，看到洛洛林时面无表情地说：“你在这里干什么？”
瞬间警卫手中的枪齐刷刷对准她的额心，这里是致命的地方，可以一枪毙命。
洛洛林心中一凉，一股无法言说的绝望席卷了周身。
图尔苏接着说：“还不快进来。”
“这……”警卫们面面相觑，拦住洛洛林不敢轻易放行。
“锡罗西让我带她进去，有问题吗？”图尔苏说：“还不滚开。”
“呃……是。”洛洛林周围的枪放下。
月高风轻，在一条小径上，洛洛林快步追上去：“他真的让我进来吗？”
图尔苏指了一个放下：“快去吧，他的房间就在那里。”说完打了个呵欠，不耐烦地说：“我困了，不想和任何人说话，走了。”
洛洛林目送着她的背影没入黑暗中，转头看了眼四周，这座巨大的宅邸像一头沉默的野兽，把人围困其中。
她以为一定能顺利见到锡罗西，没想到在他房门口又遇到了阻碍。
机械人拦住住她，一直用冰冷的语调重复：“你不能进去，他在睡觉。”
洛洛林硬闯了几次，都被它迅捷地推开。
她从草地里站起来，深吸一口气，虽然不知道换了具身体还能不能激发出引力操纵能力，暂且试一试。
她缓缓抬起手，然而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还站在草地中，机械人拽住她的胳膊，再次说：“你不能进去。”
洛洛林后退两步：“好，我走。”然后迅速蹲下来捡起一块石头，朝它狠狠扔去。
石头砸到机械人光滑的脑袋上，又被弹开，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洛洛林惊讶地抬头看去，机械人毫发无损，依然说着：“你不能进去。”只是音调陡然变得低沉。
洛洛林还没反应过来，它的腹部已经射出八股锁链，牢牢锁住她，捆得非常紧。
正在僵持的时候，洛洛林瞥见房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打开，一个穿着睡衣的男人双手交胸，倚着门框，扬声道：“马朗，带她进来。”
那个叫马朗的机械人把洛洛林一把扛起来，大步流星走近屋内，把她像丢垃圾一样摔在地上。
“出去吧。”
马朗又听话地退出去，还带上了门。
锡罗西似乎是被吵醒的，头发还有些蓬乱，长睫毛几乎盖住了整双盛气凌人的眼。他懒洋洋地看了洛洛林一眼，走到一个柜子前把一份文件丢给她，然后在沙发坐下。
他身后是一排落地窗，此刻正反射出耀眼的夜光。
洛洛林低头看一眼，是一份告知书。
纸上的文字大概意思是要通知全星系，将以斩首的形式，在甘恩的英雄纪念碑顶台杀死艾亚。而最下方的日期，写着七月十三号，比外界说的要整整提前七天。
也就是说，他们打算三天后就杀死艾亚。
轻薄的纸页握在手里，却沉如千斤，她的手禁不住颤抖起来，抬头看着锡罗西：“你不能这么做。”
锡罗西失笑：“为什么？”
“艾亚已经被你们关起来了，没有任何威胁。你为什么非要这样做？”
“知道卜拉彭么？”锡罗西放松身体，陷入松软的沙发中：“他对我也没有任何威胁，可他还是死了。”
“不，艾亚他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就因为你喜欢他？”
“不仅仅是因为我喜欢他，更是因为所有星系居民都爱戴他。艾亚对星系的贡献有目共睹，一直尽职尽责，之前还带领大家击退过鸦狼，你就这么杀了他，只会让自己陷入不仁不义的境地。”
“说得很好，但你似乎忘了一点，我不是柏坦人，也不是rx78星系的，甚至连鸦狼长什么样子都没见过。无论他有着多么辉煌的过去，有着多么庞大的拥趸，都已经过去了，你可以听听外面的声音，全部是支持处死艾亚的。”
“你比谁都明白这些都是虚伪的迎合。”
“如果你认为是的话那就是。”锡罗西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是改变不了现状。我知道你来的目的，现在我就让你死心，艾亚，我是一定要杀的。”
洛洛林觉得全身发凉，她又低头把纸上那几段简短的话一字一句、强迫性地读下去，最后抬头说：“理由呢？杀死艾亚的理由。星系公约里明确规定不能……”
“停下。”锡罗西站起来，一步一步走近洛洛林，高声说：“现在没有星系联盟，也没有星系公约！那一套，早在很久以前就行不通了。”
“所以你的决定不会改变了是么？”
锡罗西在距洛洛林一步之遥停下，目光直视她：“是。”
“任何交易也不行么？”
“是。”他偏头用下颌指了指门：“如果知道了就回去吧，趁我还没改变主意把你也杀了前。”
“如果是这样呢？”
“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是我得不到的么？”锡罗西正过头，脸上浮现错愕之色，但很快恢复如初，嘴角挂了丝讥讽的笑。
洛洛林已经解开自己上衣的纽扣，露出大片凝脂般的肌肤，然后一只手搭在他肩上，低头用轻声说：“这样也不行么？”
锡罗西把她的手从肩膀推开，然后扯上她的衣服：“回去吧。”
银月如钩。
锡罗西的房间通完宅邸大门的路途中有一座喷泉，洛洛林就是在那里再次遇见了图尔苏。
她看了她一眼，没有打招呼，捂着眼睛匆忙跑过去。
然而图尔苏却叫住了她。
第一句是：“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第二句是：“我有办法救出艾亚。”
洛洛林放下手，露出盈满泪水的眼睛：“真的吗？”又警觉地摇头：“不可能的，你不可能会背叛锡罗西帮我，肯定有什么目的。”
图尔苏仰起头望着广袤的星空，良久后才缓缓说：“目的是有的。”
“什么？”
她将视线收起落回到洛洛林身上，微笑道：“把你身上的蓝色管器给我。”
洛洛林不敢相信事情会这么顺利。
第二天的时候，锡罗西因事私自外出，利用拟态伪装成锡罗西的图尔苏成功驾驶星际飞船出来。
这架飞船在极地星安全识别中，无需二次核对以及许可证就能在星球上降落。
下午，洛洛林站在了关押艾亚的监狱入口。
图尔苏依然是锡罗西的模样，她指着那两道门说：“已经解开总控制锁，进去吧。”想了一下又说：“距离这里不远的地方出现了一道时空裂缝，你们出来后可以逃进去，这样锡罗西即使能定位到你们，找到你们也要花费很长时间，或许这个期限是永远，我会把坐标发到你通讯器上，注意打开脉冲接收。”
洛洛林点头，看着图尔苏欲言又止。
“不用谢我，我帮你完全是出于私心。除此之外，就当几百年前，我欠你的补偿吧。”
“一码归一码，谢谢你，图尔苏。”洛洛林边后退边说，说完，转身朝门奔去。
厚重的门感应而开，接着迅速合上。
“艾亚！”她看着那道不远的身影喊道。
艾亚转过身来。
洛洛林捂住嘴鼻，才没有让眼泪和哽咽溢出来。
仅仅是近一年没见，艾亚就已经憔悴得快让人认不出来了。
她心目中的艾亚，是那个午后突然注意到她的人，是那个在战场上冷静果敢的人，是那个在自己哭泣时柔声安慰的人，是那个世界上没什么能击垮他的人。
而现在，站在她面前的人，穿着最普通的灰色衣裤，脸颊瘦削，下巴有微青的胡茬，看向她的眼睛失去了光泽，如同一口枯涸的水井。
他所有精气神都消失殆尽，只有背脊是直挺不屈的。
她几度张口，却完全发不出声。
“洛洛林。”艾亚轻声说。
他那低沉而清冷的嗓音唤醒了她。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她揉揉眼睛，然后冲过去拉住他的手：“艾亚，我来带你逃出去。不过动作要快点，干扰装置的作用有时限，过不了多久引力锁又会重新在磁场上铺开，我们快走。”
艾亚没有动。
洛洛林疑惑地回头：“快走啊。”
“你要带我逃到哪里去？整个星系都布满了锡罗西的眼线。”
“我们先去极地星的伴星，那里有一艘飞船，装备有跳跃引擎。我们乘它离开rx78星系，把目标距离设定为最远。宇宙这么大，锡罗西一定很难找到你。”洛洛林扯扯他的袖子催促说：“快点走。”
艾亚还是没动，垂着头仿佛在思索。
他还是不愿意离开母星系么，即使这个地方已经物是人非。她突然有种灭顶的绝望和无力：“艾亚……跟我走吧。”是苦苦哀求的声音。
艾亚终于抬起头：“好，我们走。但是走之前，我想回柏坦看看，交代点事情。”
耳内传声器里响起图尔苏的催促声，她一咬牙：“可以是可以，但是在天亮前我们必须离开，因为锡罗西要在那天杀了你。”
艾亚淡淡地笑了笑：“好。”
飞船降落在司利德的时候，夜幕已经完全降临，城市中稀稀拉拉的灯光朦胧地烘托着夜幕。
又是一年冬季，落了几场小雪。
城市还没从战争中恢复过来，人们走的走，死的死，留下来的也犹如行尸走肉般活着。
欢声笑语的热闹不复存在，只有风穿梭在残破的建筑间，吟啸不息。
洛洛林站在半山腰，突然想起很多年前，艾亚带自己来山中看夜景，结果中途下起雨来，雨下得又快又疾，很快他们脚底的山道就变得泥泞不堪，难以行走。
曾经看到过骤然起雨的街道，男人会背起女人一路跑过水帘。
那时候她还没认识艾亚，经常托腮坐在窗边看着这有爱的一幕，幻想着以后会不会也有一个男人，会在下雨时毫不犹豫地背起她，为她挡风遮雨。
可是那时艾亚明显连一丝这样的念头都没有，道路崎岖难走，他只是提醒她小心，然后脱了外套遮在两人头顶。她有些赌气地越走越快，直到看到他的半边肩膀都露在瓢泼大雨中，而他撑起的衣服，全部罩在自己头顶……
虽然知道艾亚对待她的态度一直是亲近而不亲密，虽然假装不在意实际上会因为侍女的谈论而整夜睡不着觉。
但是她唯一能相信的就是艾亚依然爱着自己。
无论是男女之间的爱，抑或是近似于亲情的关爱。
可是一直一直不愿意去深想……
身后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仰头强压下鼻腔的酸意，回过头看到艾亚正在和索蒙和二球告别。
而索蒙破天荒地走到她面前：“再见了，保重。”
“嗯，我会的。”
“我能不能……”索蒙顿了顿，声音低下去，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再见，维奥。”
洛洛林惊讶地抬头，索蒙已经快步走回那间小屋了。
她转头去看另一边，捕捉到艾亚的身影后心中安心下来。
他正和二球低声谈论着什么，神情专注而认真，或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抬头看过来。
时光仿佛轮转回那个午后，同样的人，同样的对视。这一次，洛洛林没有避开，而是温柔地回望他。
艾亚愣了一下，直到二球出声提醒才回过神，对他说：“那么，我们就走了。”
二球点头。
洛洛林看着披着星光朝自己走来的艾亚，微笑着伸出手，手腕处的通讯环却急切地闪耀着，图尔苏三个字时隐时现。
红光在黑夜中尤为醒目，洛洛林的心倏然一沉。
出了什么事……难道是，被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