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宫宴(1 / 1)

一路上神策军林立,马车道畅通无助,伴随着叮叮铃铃的声音,很快就到了。

马车停在东华门斜对面,掀了帘子出来,站在台阶下打眼一望,红墙黄瓦,紫藤梨花,隐隐有丝竹管弦传出来,宫墙之上的一方天地熏风袅袅,万物葳蕤,满眼的辉煌。

阶梯上躬身站立的太监趋步走来,行了礼,便领着晋王府这一支往里头去。大越朝虽然开化,但礼仪依旧是浩繁的。

光进个宫门,头一道,按爵位、亲疏、封号这么细细地排,后面公卿大臣,顶着日头,排了一眼望不到头的庆贺皇后千秋节的队伍。

当值的太监已经皱眉抡眼,半晌才能喝上一口水。

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晋王府这一干皇亲国戚中打头阵的才进得来门槛。

穿行在肃穆的宫殿玉阶上,满眼都是橙黄的屋顶、紫红的墙壁,走廊很长很长,走的魏琰的脚脖子都酸了,总算轮到她和李云照到吴皇后面前去贺寿了。

事前没培训过,好在前面一个个走流程的都跟提线木偶一样,动作一致,她留意三两次也就记住了。

吴皇后头戴凤冠,也是一身深青色祎衣,织金云龙纹领,她面孔端庄,在后位上坐久了,很有母仪天下的风范。

皇帝李览坐在她上首,神色和蔼地看着来人,不时提起嘴角一笑。

见了李云照,哥俩儿好地招招手:“云照来了?”他又打量魏琰一眼,道:“弟妹。”

皇帝的眉眼和李云照稍有相似之处,他面色发青,似乎有某种心疾。

“陛下。”魏琰上前行了礼。

吴皇后道:“自家人,都坐吧,不必拘着,怪见外的。”

等二人落了座,皇帝叫来王大:“去瞧瞧太子到哪儿了。”

他话音才落,前头里就进来个一身朱红,束着玉冠的少年男子,桃花眼风流地斜瞟魏琰一眼,往吴皇后身边走过去:“父皇、母后。”

吴皇后拍了拍他的手臂:“太子怎么不同你晋王皇叔打招呼?”

李珉只管看着魏琰,含笑道:“皇婶。”

魏琰不欲理他,便装耳聋,微偏过头去望着李云照。

“太

子,”吴皇后知道他有心思,偏今天还非叫他断了念想,道:“你怎么一人来了,太子妃呢?”

李珉坐没坐相地拈起一枚剥好的荔枝吃了,勾不起兴致地道:“在后头被孟府的姊妹给绊住了,儿想母后了,巴巴地跑来。”

吴皇后笑了笑,朝皇帝道:“这孩子……真是的。”

“晋王皇叔,”李珉是个见了李云照就要欺负的性子,向来这等脾性,这会儿子人少,更来兴致了,掷了一个荔枝核到他玉盏里:“吃荔枝。”

自小到大,李云照不知受了他多少捉弄,似也不见怪了,捏起来要往嘴里送,忽然眼前伸过来一只素手:“来,吃这个。”

她柔情款款的一声叫太子李珉绷紧了目光,活像心窝里挨了一拳,薄凉,又不甘,他偏过头去,露出个合宜的笑来:“父皇,儿子去外头张罗着,您与皇叔略坐一坐。”

“去吧。”皇帝摆了摆手。

不是一味奢侈享乐之人,此次为吴皇后大肆操办千秋节本就是个由头,借着把太子放到臣工和各州节度使眼前才是目的,太子年少有为是国家稳固,叫人不敢轻举妄动的根本,是以一应事宜,便均交给李珉出面了。

前殿歌舞起,歌姬莺声婉转,直如珠玉坠盘,乐师声之清脆,又似仙露滴落玉阶。

“云照。”皇帝道:“你且带着弟妹入席吧,皇后也去,朕稍后就来。”

吴皇后携起魏琰的手:“走吧,弟妹。”

暑天里头,她的手凉,没有一丝温热,叫魏琰前世的职业病犯了,想说句“你这是病。”

一进宫就单独将她和李云照请来皇帝面前,无非太子悔婚这件事干的不地道,怕皇族人多嘴杂聚在一起说些不中听的话,又怕太子李珉见着她生事端,魏琰心中冷然:见天儿这煞费苦心的身体怕不太好。

魏琰没有情绪地笑了笑:“娘娘请。”

狗太子李珉办事尚可,等吴皇后入席的时候,下首的一干天潢贵胄、王公九卿已经依次落座,这些贵人们教养良好,连眼神都是守礼的,任凭你一个个挑过去,半点出洋相的地方都找不出来。

贵左贱右,皇室亲

王在左一排,对面则是以魏凛为首的臣工们,排在魏琰下首的是荆王妃陈氏,瞧见她露出个浅淡的笑来:“晋王皇婶。”

荆王李嘉和太子李珉是一辈人,李嘉和李云照走的近些,陈氏有事没事的总爱去晋王府坐会儿,是个为人随和的性子。

魏琰和她打了招呼,端正坐好,拿眼觑了觑最上首。

皇帝换了一身玄色绣龙鳞金丝滚边冠服,大殿顶上嵌着的夜明珠的柔光打下来,把他眼底的乌青映的很深,常年的劳心让他看起来力不从心,却又不得不勉强打起精神来应付这满殿的喧嚣。

龙体欠安啊。

魏琰微微蹙了一下眉尖。

宫中各处挂着彩灯,微风拂拂,丝竹之音盈耳。殿前的御河中龙舟乘波,文人雅士携琴而传杯,皇孙王女身披锦绣,如珠似玉,确实热闹。

觥筹交错中,谁也没留意皇帝忽然拧眉,背缓缓靠到了龙椅上,他双耳已经听不到乐曲声了,只有一浪一浪细碎的心悸朝他袭来,很快淹没了他。

他的身体出了毛病,已经不在皮肉而在腠理了。

想要转好大概是很难了。

从大越朝开国皇帝那代起,宗庙里供着的祖宗们,就没有一个长命的,倘能活到知天命年纪已算万幸了。

他今年都四十二周岁了。

李览倒不觉得伤感,太子已经成年了,他多活一日少活一日,倒也没什么放心不下的,只是……

他端了一碗温开水放到皇帝手边,扶着李览的手喝了两口,主子却腾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肩:“朕都过四十岁了,西北那处有句俗话,叫翻过山坡的驴走下坡路,哪能跟着太子和晋王他们小年轻一样坐这么半天没点毛病呢,就不要传太医过来扫大家的兴了。”

办次千秋宴煞费苦心,国库里的银子流水一样花出去,不就是为了让册封满一年的太子露个面吗。太子根基未稳,他断不能让龙体欠安的消息传出去,所以这前后连太医院的平安脉都免了。

李览忍着不止的心悸,端起面前的一杯酒,遥遥致意朝他敬酒的晋州节度使萧宁的大公子萧朝,闷头抿了一口。

倒缓过来了。

“那个男娃是不是晋王的?”他眼角的余光瞧见殿前一个七八岁的孩童把剑舞的像模像样的,瞧着太过亲切,哦,是晋王的庶长子李景福,皇帝忽然愣了愣,遂一眼扫过去,朝李云照招了招手:“晋王,来,坐到朕身边来。”

李云照望了一眼魏琰,她微偏着头,在和荆王妃陈氏说说笑笑,心情明媚无云翳。

他整了整衣袖,缓缓走到皇帝下首跪坐:“皇兄。”

李览从龙椅上下来,在他面前盘膝而坐:“云照,皇兄瞧着你与晋王妃感情好啊。”

他心中掠过一丝愧疚,瞬间又被魏琰含情脉脉看李云照的眼神给抚平了,觉得没准儿这阴差阳错的指婚还成了一桩美事呢。

“成……还成吧。”李云照讷讷地答。

李览又瞥了李景福一眼,呵呵笑道:“听说府里又要添人口了,晋王这子孙福叫皇兄瞧着都眼红。”

十多年前还不需要保养身体的年岁,他一夜也能驰骋二位妃嫔的床,可宫中的女子都不太中用,忙忙碌碌到头,也就零星生了几位公主,好在太子一直很壮实,稍稍宽慰了他的心。

“皇兄。”李云照伸手去牵李览的衣角:“少……少喝酒。”

他斟了一杯淡茶放到皇帝面前:“茶,茶好。”

皇帝轻吁了口气,复又道:“晋王,旁人都说你傻,可皇兄一直不信,知你心里有成算,连日来太子颇不像话,你是皇叔,不要与他计较,你说呢?”

李珉干的事儿他一件不落地都收在眼底,不好发作,只好拿话来堵李云照。

李云照点点头,喝了酒,眼神更没东西了。

他不经意一抬眸,见皇兄的眼神还停在李景福那边,又垂下眼去,浓睫遮住了眼底骤起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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